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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寶出了家門,冬夜裡地上的積雪變成冰坨坨,屋檐下一排排冰溜溜,天寒地凍,犬吠聲隨着他的腳步此起彼伏,闖下彌天大禍的自責壓過了有家不能歸的痛苦,不知不覺他就走向了東關火車站,可是深更半夜城門上鎖出不去,他只能躲在城牆根角落裡避寒,一直熬到天蒙蒙亮,城門剛開就竄了出去。

城東的火車站是一棟洋式的房子,比李家公館還要氣派,春寶從沒坐過火車,身上沒有一文錢,站在票房門口乾瞪眼,太陽從票房背後升起的時候,一隊穿灰藍色軍裝的兵從背後開來,春寶撒腿就跑,當兵的在後面嘩啦啦拉着槍栓,他又冷又餓又怕,一個屁股墩坐到了地上,被兩個戴氈帽的大兵提進了車站,一個穿呢子軍裝腳蹬馬靴的官兒審問了春寶,得知他不是奉軍的探子,而是一個誤燒了東家房子的管家之子後,軍官就說你不如給我當個勤務兵吧。

就這樣,春寶身不由己的成了五省聯軍的一個勤務兵,那軍官叫陳寶駒,是個少校營長,浙江杭州人,徐州的防務歸陳調元,他們浙軍後撤回南京,春寶領了一套二尺半,頭上頂着浙軍特有的漁夫氈帽,腰裡纏了根牛皮腰帶,坐着悶罐子車沿津浦路南下,新鮮感沖淡了恐懼 望着門縫外的景色,他甚至有一絲男兒何不帶吳鉤的興奮。

春寶的軍旅夢很快就被現實擊碎,部隊駐防南京,陳營長高升副團長,和其他中高級軍官一樣,從此不在軍營居住,在城內買了一處河房,整日長袍馬褂穿着,附庸風雅起來,既然是軍官,放着現成的勤務兵不用,還能花錢僱傭人不成?家裡勤務兵一大群,春寶是其中之一,他年紀小,所以負責服侍陳寶駒的姨太太起居,這個叫桃姨的女子原是秦淮河上的娼妓,水蛇腰細眉毛,皮膚白的像瓷,喜歡打麻將,抽大煙,春寶負責倒痰盂、洗馬桶、刷鍋洗碗掃地喂狗,整天耳畔響徹聽不懂的南京話、杭州話、蘇州話,將他吆來喝去,忙的暈頭轉向,苦不堪言,當了三個月的兵,連槍都沒碰過。

春寶想跑,有一回他藉著給姨太太打百花酒的機會悄悄溜了,可街上的一幕又把他嚇回來了,憲兵當著滿街老百姓的面從茶肆里拖出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小兵,用鬼頭大刀活活劈了,從肩胛砍到胸腹,淌了滿地的血人還沒死透,身子一顫一顫的,一雙眼睛正看着春寶,春寶的褲襠當時就濕了,因為他聽到,這個死鬼是逃兵,逃兵是要殺頭的。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在桃姨的**下,春寶已經能聽懂各路的江南方言,甚至能說一口流利的南京官話,會熨衣服擦皮鞋,會裝煙膏子燒大煙泡,家裡的大小衣物包括桃姨的貼身褻衣都歸他洗刷,連老爺補腎的中藥也是他煎的,總之丫鬟傭人老媽子的活兒春寶一個人包了。南方人吃飯都用小碟子小碗,味道清淡不咸不辣,連排骨都是甜的,春寶吃慣了烙饃卷鹽豆子,又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每天都飢腸轆轆,殘羹剩飯全包圓都不夠。,即便如此,他的個頭還是越來越高,肌肉越來越結實。

桃姨是陳團長的外室,每月開銷用度就一百大洋,吃喝是夠了,可是這點錢購置頭面、賭錢打牌遠遠不夠,陳團長瘦的像個麻桿,桃姨身段窈窕,丫鬟小翠吃的比貓還少,一家人的飯量比不過一個春寶,桃姨心情好或者打牌贏了的時候,會賞兩個銀角子給春寶,讓他“買碗鴨血粉絲吃去。”

南京的盛夏酷暑難當,白天日頭毒辣,晚上地被曬得熱氣升騰,屋子像蒸籠一樣實在住不得人,老百姓都抬了竹榻躺椅,拿把蒲扇露天睡覺,每到晚上巷子里黑壓壓一片都是人,男女肉帛相見也不為奇怪。陳團長家是三進的院子,用不着搬躺椅到外面去歇,春寶把竹榻搬出來,掛上蚊帳,把洗澡水打好,然後退到外院去,這天正好陳寶駒去了杭州公幹,小翠回板橋老家探親,家裡就剩下桃姨和春寶,聽着後院嘩嘩水聲,春寶有些納悶,今兒晚上桃姨咋洗那麼久?

今夜很熱,春寶躺在涼席上像烙餅一樣翻來覆去睡不着,拿毛巾濕了涼水鋪在身下,一會兒就變得滾燙,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之間,後院隱約傳來桃姨的呼喚:“春寶,春寶。”聲音彷彿從深淵裡飄上來的,春寶睡眼惺忪走進月亮門,就看見月光下白花花一片,桃姨只穿着肚兜慵懶的躺在竹榻上,兩條大腿白的晃眼。梅姨說,熱得睡不着,後背上都是汗,你給我扇扇。春寶拿起蒲扇走到竹榻後面扇風,梅姨的長腰下是肥碩的屁股,沒穿褻褲。春寶就覺得鼻子濕漉漉的,抬胳膊擦去,竟然是鼻血,梅姨扭過頭來曖昧的一笑,說天熱氣躁,小頑火力太壯,泄一泄就好了。

春寶把蒲扇一丟就跑去井口邊洗臉了,用爹教給他的法子涼水撲額頭,仰面朝天等鼻血止住,心臟砰砰亂跳,其實他跑開不是因為流鼻血,陳家人都是燥性人,容易流鼻血,讓他尷尬羞澀無地自容的是看到梅姨的光屁股蛋,自己下面那個東西又硬又燙,如同怒馬般高昂。

他沒敢再進後院,依舊在滾熱的席子上輾轉反側,渴望梅姨再喊自己進去打扇,可是梅姨沒有再出聲。

第二天陳寶駒就回來了,滿臉焦慮,讓梅姨收拾細軟準備去上海,又打發春寶擦拭自己的馬靴槍套望遠鏡盒子,春寶坐在廊下用手巾蘸着雞油擦拭着這些皮具,耳朵里聽到北伐軍、孫聯帥、江西這些字眼,禁不住心驚肉跳,這陣勢怕是要打仗了。

梅姨很快收拾好了行李,說小翠還沒回來,我一個人怎麼去上海?陳寶駒說小翠哪天能回來,梅姨說小翠外婆死了,喪事怎麼也得七八日,春寶聽到這話,擦皮靴的手就頓了一下,沒聽說小翠家裡死人啊,他看了梅姨一眼,梅姨鎮定自若,夾着煙的手動都不動,青煙裊裊,這一刻春寶明白一個道理,女人天生是撒謊的高手。

陳寶駒要帶隊伍去江西增援,和北伐軍開兵見仗,又放心不下梅姨,專程跑回來安置,時間緊促只能讓春寶陪着梅姨去上海,先在租界里躲躲,等戰事平息再團聚。於是春寶又迎來了人生第一次坐船的經歷,他扛着柳條箱,提着皮箱,跟着梅姨在下關碼頭上了一條意大利火輪船,梅姨買的二等艙的船票,艙室里有兩張床,春寶把行李放下,說梅姨我給你打洗臉水去。

梅姨柔聲一笑,說別喊姨,喊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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