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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早已黑了下來,屋內燃着幾盞燭火,不時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孟雍不知道趙宸為什麼忽然問這個,可還是在她裹着被子坐起身後,輕聲道:“那蘭部並沒有叛亂…”

趙宸沒有說話,安靜地抱膝而坐聽他講着,視線卻不自覺落在那桿寒鐵槍上。

“那蘭部是漠北草原的王族,百年前曾帶領草原各部,一路攻到大楚的腹地,逼着當時的皇帝不得不遷都議和,後來是那任國師出謀,挑動草原內亂…”

他聲音低沉,染着歲月,“百年間,草原一直爭鬥不休、各自為營,直到那蘭達延登上王位,十五年,他便重新統一漠北,發兵大魏…”

“大魏敗了,不得不和那蘭達延簽訂條約…”他說著也看向屋角那桿寒鐵槍,“可在他休養生息後轉向大楚時,卻遇上了主帥——”

一個是雄心壯志的霸主;一個是為戰而臨的神祗。

趙宸腦中又不禁浮出王帳前的那一戰。

那時世上最驚艷的兩個人,從短兵相接,到赤手互搏,最後齊齊躺在草地上…笑聲震得她耳朵發疼。

他們誰也沒有輸,可雙方還是停戰了——

“…主帥和那蘭達延都明白,因着有彼此在,他們很難輕易進犯,為了各自的子民、家國,他們都退了一步。”

孟雍收回目光,“主帥奏請開放邊貿,和草原通商…那蘭達延收攏草原各部,與大楚簽訂盟約,互許永不侵犯…直到大魏犯境前夕。”

他垂眸,“奉命駐守那蘭的大軍被夜襲…一戰兩廂全軍覆沒,那蘭達延戰死,整個那蘭部也隨之滅亡——”

趙宸輕聲打斷他,“所以老武王才會腹背受敵,不僅要應對大魏的重兵壓境,還要面對因失去首領覺得遭到欺騙,前來複仇的盟友。”

“為了弒神,那些人可真是煞費苦心。”她低低笑着,看不出異色。

那蘭部的滅亡才是殺局的開端,既讓老武王失去了盟友,又為這場血腥殺局,拉進了一批有力的幫手。

永泰十二年冬,大魏聯合草原各部,將長明軍斷送在了雍涼——

孟雍輕聲道:“主帥始終相信那蘭達延,相信對方是個守諾的人,相信所謂的叛亂是草原有異心的部族,和大魏勾結的詭計。”

“他從沒懷疑自己的身後…”

趙宸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

老武王相信她的阿爹,她的阿爹又何嘗不是。

那夜裡大楚的駐軍忽然攻進部中,可她的阿爹還是半分不曾懷疑老武王——

孟雍收斂心緒,有些不情願地道:“你不用為渝王多想,這些舊事早已過去,那蘭部所謂的反叛,朝中也心知肚明,都當是草原內亂、大魏詭計…”

“當年寧妃自戕,也是為了渝王的將來…如今他已是太子一系的樑柱,只要他自己不生出別的心思,陛下是不會輕易動他的。”

他瞥了一眼默默不語的趙宸,“今兒在朝上你也看見了,陛下雖起了疑心,可還是放下身段去安撫他,之後應也會給他些甜頭補償…”

他越說越不是滋味,尤其是看着趙宸這副安靜思索的模樣。

“聽說他定親的日子擇好了。”孟雍語氣不明,“項家小姐和他看着挺般配的,到時候咱也給備份兒禮,畢竟咱都是當弟弟的。”

趙宸側眼看向他,怎麼聽都覺得陰陽怪氣,想了想道:“要等冬天呢,還早。”

漫不經心地說完,又重新陷進思緒中。

孟雍坐在一邊,不自禁走神,自己也不知道亂糟糟的心裡都在想什麼。

想着不在意,他不是斷袖,和他搭不上邊兒…可趙宸今天下朝後的諸般怪異,還是讓他怎麼都覺得不舒服。

正出神之際,那襲灼灼紅披上的黑雲綉,又鬼使神差地在他腦中冒出來。

要說堂堂七尺男兒,怎會甘願為另一個男人拿繡花針,還明顯花了心思去綉…

兄弟…根本解釋不通——

他面無表情地走出房間,片刻又回來,手中多了個包袱,再次坐回床邊。

“男子漢大丈夫,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重複着趙宸的話,把包袱塞在她盤着的膝間,面上神情淡淡,似真的只為討回承諾。

趙宸愣了愣才回神。

半散的包袱中,反光的雪白長袍整齊疊放,一半的紅綉粗糙凌亂。

倒是有些暴殄天物——

趙宸沒有再拒絕,默默自床邊匣中翻找出針線,繼續沿着上次的痕迹綉下去。

確實需要做些細緻的活來靜靜心。

還有太多東西等着她,再怎樣她也不能自亂,不管那場殺局到底是誰布下的,終有一天她都會把那人抓出來——

長發披散似夜直垂到腰際,瘦弱嬌小的身形渾不似男子,一張小臉白嫩俊俏、雌雄莫辨,纖細的十指拈着繡花針,帶着紅艷絲線,一下一下…

深夜燭火昏黃,映得這人此時安靜得像一幅畫,一幅賢妻淑惠、日常置衣…

他看得怔怔出神,想得越來越離譜,卻仍毫不自覺。

這人要是個女子——

他忽然伸出手,把她臉側將將滑落的髮絲綰住,想也沒想地替她攏回耳後。

微涼的指尖觸及她溫熱柔軟的耳廓,頓時將他驚醒過來,如避蛇蠍地縮回手。

他的動作有些大,令趙宸不滿地看向他,“又犯什麼毛病?”

理智一瞬回歸,他倉促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心裡將自己狠狠批判了一通。

不說這人也是男子,他又不是斷袖,便是個女子,他現在也不該去想這些…

末了,他又不禁看了看安靜垂眸的趙宸,還是微有悵然若失。

這人真是錯生男兒身——

“你以後還是不要在人前散着頭髮了…”他語意莫名,“瞧着太沒男子樣兒。”一頓,“也別再給人繡花兒了。”

趙宸莫名地睨了他一眼,手上也停了下來,似乎不打算再繼續了。

“是說別人,不是說在下!”他站起身,“夜深了,你、你早休息,綉好了再給在下就是。”倉促離去。

趙宸看了一眼亂顫的房門,也沒在意對方的奇奇怪怪,一邊捧起袍子接着綉,一邊繼續琢磨着她的還招計劃。

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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