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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兩面漏風的長廊之中,有兩人相對而坐。

其中一人清華雍簡,另一人卻是肅穆渾成,其形既似照影,又有真人之韻,顯然是紫薇大世界中頂尖的存在。

二人之間,  是一方微微凹陷的冰晶之鏡,鑲以銅框,三尺大小。

鏡中所呈現的景象,赫然是聖教八峰之間,雙方角力的戰場。

季蒼生淡淡道:“若是局勢急轉直下,便是你我出手之時。”

諸永宸眉頭微皺。

所謂局面“急轉直下”,  自然說的是隱宗及東方晚晴等一眾人,  有突破那“巨蛋”結界,  救出歸無咎的可能性。

只是諸永宸是第一個挑戰左一之人,且辰陽劍山兩位天尊都敗於左一之手,此時對方並未主動相邀,自己卻不遠萬里巴巴的趕過去援手,未免為天下笑。

季蒼生似乎已然看出諸永宸之心意,只是默默言道:“此一時,彼一時也。”

“當初急於出手,是因為這‘左一’以唯我、獨立為宗旨,極其疑似是宗門內那逆亂思潮的幕後黑手。上前挑戰,窺其虛實,也不算錯。只是現在,他立場一變,暫時合作,也不是不能。”

諸永宸輕輕搖了搖頭,道:“不止如此。”

“若果然出手,  就意味着本宗奉行宗旨,有了根本的轉折……劍主,果然要如此么?”

季蒼生目光微微動容,道:“沒想到你卻是想到了這一層。”

諸永宸輕輕言道:“畢身之奉行,  豈能不重之慎之?”

辰陽劍山所奉行之道,從來都是“道勝”而不是“勢勝”。哪怕先前歸無咎曾在辰陽劍山中得了許多好處,他們也並未看不過眼;因為他們堅信,軒轅懷所得必然更多。

這一切,都將匯聚於最終的琉璃天之爭,由軒轅懷擊敵於全勝之時,全取道勝功果。

可是最終,軒轅懷敗了。

到現在……

如果要去阻撓東方晚晴等人對歸無咎的救援,那就意味着辰陽劍山的境界跌落了一層,已經沒有信心和立場與歸無咎在“道”的層面上競爭,轉而和大世界中的其餘勢力一樣,汲汲於實利之勝負。

季蒼生出神一陣,道:“連初祖亦以他為對手……務實之策,不是自降身份;而是不得不如此。大致說來,算是對付非常之人的非常之法。”

“凡事有經有權。如遇萬古不見之殊例,反經合道,也是理數之常,並不意味着我辰陽劍山就改弦易轍了。”

諸永宸眉目一動,  緩緩道:“也罷。”

……

陰陽宅室之中。

此時諸妖王、族主忙於布置圍困大陣的手段;而隱宗諸位道尊,卻是和即將領銜出征三十七界天的諸天玄上真面授機宜。此間此處,唯有陰陽道主、東方晚晴、黃希音三人而已。

陰陽道主望了黃希音一眼,道:“某略作推算,昨日疑難,終究有解。或許就是落在赤魅族的手段上。只是和昨日疑難相比,長久的疑難更加值得思量。”

所謂昨日疑難,自然是說使用一道極具說服力的法門,令龍雲、顯道等人相信這數月以來隱宗一方都在精心布置,為了營救出歸無咎費盡全力。

破襲三十七界天,只是手段未完之時的施壓之舉,或雲順手牽羊之策。

而長久的疑難……

因為我方不止是欺騙聖教於一時。

如黃希音的說法,其最終目的,是要龍雲和聖教諸真相信我方對於歸無咎能夠堅持多久並無絕對把握,從而重新將賭注放在“煉化”那大陣上,並且一去不回。

那麼我方勢必不可能猛攻一波就這麼算了,必然要拿出百折不撓、前仆後繼的氣勢來,要讓對方相信,我方果真是要不計代價竭盡所能將歸無咎救出。

甚至於時間愈久,我方就要愈擊破、愈加顯露出孤注一擲的氣勢來。

這一番演戲要演全套,代價之大不可思議。

東方晚晴淡淡道:“代價卻是不小;但真正難的只有開頭。其後順勢而為,並不會有絲毫破綻。只是因果殺劫,庶屬難免。”

陰陽道主氣象微微一變,但是卻並未繼續說話。

其實他的意思是,黃希音是否完全確信歸無咎堅持到那“巨蛋”演化的終點,有莫名巨大的好處?如果這“好處”是令其本身戰力有所提升,哪怕只是一線,也將深刻影響到紫薇大世界新紀元的未來局勢,尤其是有飛升大能下界的形勢下。

付出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

但若只是一些尋常的好處,令幾大勢力、相當於十位以上的道境戰力拚殺十餘年,那就大大不值當,將來還要令歸無咎欠各方勢力一個大人情。

以陰陽道主推演之力的強大,也看不出那“巨蛋”演化到終點,會有什麼真切的好處。

黃希音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到:“前輩放心。我等付出的代價,不會太大。只要我等佔盡優勢,到時候自有解套之人。”

陰陽道主目光一動。

就在此時,殿門大開。

陰陽道主雙眸光澤明暗一轉,道:“是公元族主回來了。”

話音未落,公元明已然來到近前,笑道:“本族所藏的那道手段,某已取回。”

黃希音、東方晚晴、陰陽道主三人,望着來人氣象,都有些驚訝。哪怕他不說這句話,三人也知道公元明的確將那破局之物帶來了。

這形容變化,根本掩飾不住。

“巨蛋”之外。

應元道尊,周身氣象忽然一變,似乎由明黃色轉成青色;但定睛看去,又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那清氣一現,似乎是有水汽忽然散盡,令他的身形變得明晰透徹。

似乎是一種“如夢方醒”的感覺。

應元道尊一聲嘆息,道:“越陷越深,不得解脫。敗了。”

顯道道尊聞言,身形一凝,旋即浮現出和應元道尊相似的氣質變化。

二人對視一眼,都是露出一絲笑意,不知是釋然,還是苦笑。

原來,就在方才,應元道尊恍然察覺,自己似乎失去了此戰開啟之時的明銳果決。

那時候自己的念頭十分明晰——

要麼將歸無咎徹底拿下;要麼“業力還消”,一身清凈,就此飛升上界。

但是一番混戰之後,尤其是這“巨蛋”手段動用之後,自己的念頭似乎漸漸沉淪。

似延緩一十二個時辰、轉而攻擊隱宗、妖族盟軍諸位道尊的主意,看似也能及時止損,但是其實和自己的最初意圖,已經是南轅北撤。因為縱然成功擊殺幾位道境,只要歸無咎尤在,“道周一界”的希望就愈發渺茫。

如果只是為了業力還消,那此時陰陽洞天、神道秘傳的所得已然“還”了回去,自己此時難道可以抽身離去么?

答案顯然是不能。

似乎有一隻巨大的旋渦,將自己牢牢套在其中,不得解脫。

龍雲一遍出手,心中暗自不悅。

此戰之初,他還驚訝於顯道、應元二人出手之心意,較他尤為果決;但最近月余以降,這兩人卻變得有些神神叨叨。時常說些沮喪之言,完全不像駐世三十餘萬年之久的兩位道尊。

席樂榮心神卻微微一凝。

他雖然不知顯道、應元二人之就裡,但是由於他道緣甚高,感通二人心曲之變,卻也觸類旁通,有些莫名感觸。

他修習《唯我大乘經》之後,本來心念是以我為主,在紫薇大世界中立下一番道術根基。原本還算順利,一口氣擊敗數位道境,可謂意氣風發;但是自歸無咎出關之後,局勢走向卻為之一變。

應元道尊“越陷越深”四個字,卻是極入他心。

因為墨天青一番詭言勸說,席樂榮終是決定入局。

最初,他趕過來只是遙遙觀望,並未直接出手。

但是這數十日下來,雖未直接和歸無咎交手,但是東方晚晴和陰陽道主屢次嘗試救援之舉,都是由他接下。恍然一看,他也是深入局中之人了。

此時再去審視自己的立場,似乎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牽着走,失去了“以我為主、獨立逍遙”的念頭。

這當然不能歸咎於墨天青的巧言令色——

因為他一番勸述,也是自己深為認同的。

席樂榮當然知道,《唯我大乘經》降世,乃是天外大能的布局手筆,意在使得一界崎嶇並立,混沌局勢;但是歸無咎身上似乎有一種魔力,一切人事遇其判然兩分,不為其友,便為其敵,似乎極難超脫事外。

兩種力量較量爭鋒,最終還是歸無咎佔據了上風。

席樂榮忽然有些後悔了。

哪怕有最後一線希望,還是應該賭下去,賭一個將歸無咎徹底斬殺於此的機會!

可是顯道等人已然定計。

再有三日,隱宗方面若再無大的動作,就要徹底改弦易轍,“放”歸無咎出來。

就在此時,龍雲、風青猛然抬頭。

顯道、應元二人慢了一瞬,面色也為之一變,不知是驚是喜。

席樂榮道心明斷,入定最深,到了神思外現之時,已然感受到一陣黑壓壓的壓迫感。

急抬頭一望,一顆巨大的“星辰”,當空莫名浮現,然後攜帶着言喻的威勢和廣闊浩瀚的死寂,對準了“巨蛋”砸了過來!

席樂榮心中忽然生出一個明確的念頭:

哪怕以他道行之高,武道精一氣象的防禦力之強,生受這一擊,也要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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