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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愈濃,薄霧緩緩流動,給原本就寂靜的深夜籠上一層神秘的面紗。走近了,才能看到小區圍牆的陰影下,蹲着一個黑色的身影。這是一個建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老小區,近三十年的房齡使得小區看上去異常破舊。那人抬頭望了望圍牆頂部,吸了口氣,輕輕一躍,雙手攀住圍牆,臂部與腰間同時發力,下一刻便已經身手敏捷地安然落在圍牆的另一側。他左右看了看,毫無異狀,分辨了樓棟號後,便直衝着目的地而去。

只是,從頭到尾,他並沒有發現,在距離他不足五十米地方,停着一輛熄了火的北京吉普,吉普車上坐着兩人,正各用一幅夜用望遠鏡看着他的一舉一動。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放下望遠鏡的時候,華山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坐在駕駛位上的青年,此時他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在對方面前總有種一眼被人看穿的感覺,他也終於明白這青年為何剛過而立便能成為自己的頂頭上司。

“李局,您看是不是……”華山已經不自覺地用上了“您”的稱謂,之前他雖然恭敬,但也只是平等的用“你”這個稱呼。

望着遠方的薄霧,李雲道搖了搖頭:“暫時先不要打草驚蛇,這顆棋子在關鍵時刻也許能發揮你我都料想不到的作用。”

“但是……”華山有些猶豫,刑警和治安警不一樣,能上升刑事偵查階段的,大多是窮凶極惡之徒,這跟天天高空走鋼絲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刑偵支隊里大伙兒之間的感情相互都不錯,誰也不敢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一個不信任的人。但華山還是忍住了沒有繼續往下說,身邊這位年輕的局長應該有他自己的考慮,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喪失太多的印象分。

李雲道舉起夜用望遠鏡又看了一會,才放下,接著說道:“老華,現在不是在意一城一池時候,我有種預感,這回可能要逮到大魚了。”

“大魚?”華山不知道李雲道的預感從何而來,單一個內鬼就能牽出一條大魚?

“目前,這件事就只控制在你知我知的範圍內,暫時不要聲張,我還需要點時間做深入地調查,這條線得放得長一些!”李雲道喃喃說著。

但華山卻覺得年輕局長似乎是在跟自己說話,但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幾分鐘後,之前掛着蘇a車牌,此時已經更換為浙a牌的北京吉普披着夜色緩緩駛離。

華山年輕的時候對汽車有過一些研究,一開始便覺得這吉普的發動機聲音不太對勁,此時這種感覺愈發強烈:“這車改裝過?”

李雲道笑了笑道:“學車的時候便是用的這輛,碰碰撞撞磨損得厲害。我有一弟弟,之前跟上海改裝車圈子裡的人混得很熟。我本來以為這車算是被我整報廢了,沒想到被那小子拖去上海一趟,回來就變成這副模樣了。”李雲道的輕描淡寫卻讓華山有種說不出的觸目驚心,這樣的發動機,稍微專業一點的人一聽便知是v12以上的大馬力,剛剛上車時,輪胎輪轂他也掃了一眼,都是改裝發燒友勒緊褲腰帶也想換上一副的高端貨。

平日里李雲道開的是那輛在豪車遍地的西湖不算得顯山露水的大眾輝騰,但似乎這位領導仍覺得太高調,乾脆讓原來的部下將他之前在江寧開的這輛改裝越野送來了西湖。今天下午他也見了那位自稱是江寧某分局刑偵副大隊長的年輕人,在身邊這位年輕局長的面前,那位副大隊長的眼神倒是真讓他有些詫異,那個叫劉曉明的青年在李雲道面前的確很隨意,甚至有些散漫,但劉曉明眼神中的那種崇拜和信服並不是裝出來的,而是部下發自內心地對於領軍者的真心崇敬。

“李局,您跟老部下的感情很讓人羨慕!”華山想起臨走前,劉曉明還死皮賴臉地笑着說要讓老領導把他調來西湖,那一幕讓華山有種莫名的感動,就好像自己年輕時在部隊里,碰到賞識自己的那位老首長時的那股無賴和懶散。

“曉明是老夥計了,我在蘇州當刑警的時候,他就跟我一隊。這些年也一起經歷過不少事情,槍林彈雨地,也都算囫圇着活了下來。用你們當過兵的老兵的話來說,男人之間的深厚感情有兩種,一種是一起扛過槍,另一種就是一起嫖過娼。話雖有些粗俗,但理卻是這個理!”

華山頗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但又想起剛剛身手矯健地躍入那小區里的黑影,似乎有些感慨:“都是一起扛槍抓罪犯的袍澤兄弟,咋就會變成這樣呢?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如今的世道太複雜,誘惑太多,但能夠抵擋誘惑的阻力又太小,嗯,此消彼長嘛,難免有些人會誤入歧途。”李雲道開着車,駛上通向東城區的高架。

“李局,我是想說,大家都是曾在一個戰壕里的兄弟,雖然平日里他也許會看我不順眼,但……但好歹也同事了這麼多年,您看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畢竟……畢竟全支隊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他是不容易的,也許他是有什麼苦衷。”華山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將憋在肚子里的話說了出來。

李雲道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老華,這是真心話?”

華山苦笑:“其實放在今天上午,我也不相信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但到了此時,我倒是真心想着,如果有可能,還是再給他一次機會。”

李雲道笑着問道:“你就不怕他日東窗日發,你要跟着一起承擔責任,咱們都是刑警,都知道包庇也是會入刑的。”

華山嘆了口氣:“唉……”

李雲道笑了笑:“放心,他也算是我的下屬,能給機會,我自然給他回頭是岸的稻草。怕就怕……”李雲道頓了頓,並沒有接着往下說。下山這幾年,看過見過也經歷過太過的背叛,對於背叛者而言,攢夠了籌碼後,就算你把最後一根稻草放在他的面前,他也不會覺得自己會像駱駝一般被壓死,因為前方的誘惑太多,美景太迷人。

華山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微微嘆了口氣,降下副駕的窗戶,高架上行車時風很大,但幸好李雲道車速不快,這讓車裡有些壓抑的氛圍一下子輕鬆了不少。

華山與現在的妻子住在東城區,下車時這位留着絡腮鬍子的退伍軍人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可不敢把工作的情緒帶回家!”李雲道對着車窗外的華山,笑着吼了一句。

華山回頭,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知為何,竟真的被他這一吼,心情頓時平復了許多。

望着那輛低調到扔進車河裡都沒人認得出來的北京吉普消失在夜色中,華山下意識地去摸上衣口袋,習慣性地叼煙打火,煙霧騰起,火辣辣的滋味入肺,這才覺得渾身一松。

夜深人靜,小區保安是認得華山的,見他走近,連忙拉開保安室的窗戶:“華隊,這麼晚才回來?”

華山眯眼抽煙,點了點頭:“回去睡覺嘍,忙了一天,都要散架了。”

“好咧,明兒一早見!”保安似乎早就摸透了華山的生活習慣,無論多晚睡下,華山都會準時在第二天一早七點出門,這是多年雷打不動的習慣。當然,如果一連好幾天見不着這位總是頭髮亂糟糟的大鬍子警察,那就說明手頭案子緊張,華隊辦案去了,幾天沒回家。

房子是前兩年華山與妻子一起按揭買的,貸款三十年,每個月還五千,放在如今遍地均價三四萬的西湖,這套不足百米的房子也值上三四百萬了,如果放在現在,就憑華山和妻子的工資,是無論如何也買不上一套房子的,這是華山這幾天一直覺得慶幸和走運的地方。

樓棟單元下的密碼門似乎已經壞了一段日子了,物業還沒來修理,妻子好像已經嘮叨了好幾次了,不過似乎物業那邊也沒當回事。華山也沒有精力和時間去管這種事,有沒有這道門,對他來說,似乎並沒有什麼實質性地影響。

打開防盜門,客廳里是熟悉的昏黃燈光,房間的燈也亮着,華山輕手輕腳地換好拖鞋,走到房間門口看了一眼,妻子馬韻音斜靠在床頭打瞌睡,手上用來織毛線的木針還沒有放下。

華山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已經跟妻子說了很多次,晚上如果回來晚了,就不要等他,但只要他沒通知她自己要出去執行任務,馬韻音便會傻傻地等着。

一邊熬湯一邊等着。

一邊洗衣服一邊等着。

一邊織毛衣一邊等着。

總之,她會等到華山回來的那一刻,看看這個邋遢着鬍子滿身煙味的男人,然後忙裡忙外地伺候他換衣服換鞋洗澡……

他突然想起跟王麗沒離婚的時候,那會兒為了躲開歇斯底里的王麗,他經常一個人住在隊里的辦公室。

與那個時候比起來,如今的生活,就跟天堂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