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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胥心中天人交戰,站在一個從業多年的老公安的角度上,他恨不得此時立刻動手抓人,可是站在一個瀕臨退休的老幹部的立場上,他又不願意此時再節外生枝。

李雲道並沒有打斷朱子胥的思維,事實上順着線索挖下去需要做大量的工作,很多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就算是今天立刻成立專案組,順勢找到毒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他不想干擾朱子胥的判斷,在他看來,朱子胥算是他見過最合格的老公安之一了,幾乎將生命中的絕大多數時間都獻給了公安事業,儘管有時候管理和處事的手法上有諸多爭議,但並不能否認他是一個極合格的老公安。

李雲道覺得,一個為維護公共安全而奉獻一生的人,哪怕有些瑕疵,都是可以原諒的——孔夫子都說人無完人,更何況是一個普通人呢?

良久,朱子胥終於挺直胸脯,望着李雲道,認真道:“如果線索可以確認是真實的,那麼事不宜遲,立刻成立專案組,力求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毒源,徹底摧毀這個毒源!”

李雲道愣了愣,朱子胥的決斷倒是頗讓他感到意外:“朱局,其實可以先派人暗中偵查,等年後再成立專案組也不遲。”

朱子胥坦然地笑了笑,拍了拍李雲道的肩膀道:“雲道小友,好意哥哥心領了。不過我首先是個警察,其次才是一個即將退休的老人,有些事情幹了一輩子,沒道理到最後一刻不去堅持。”

李雲道也笑了,人都有自己堅守的東西,哪怕這份堅守會觸及短期的個人利益,但只有執著了這份堅守,若干年後才不會真正後悔。

“我跟緝毒支隊那邊商量一下,共同抽調人手。正好,昨天老范找過我了,之前緝毒支隊的事情一直是他在代管,原本緝毒和刑偵就是一家人,我的想法是,緝毒還是要划到你的麾下,本來我今天也想找個機會跟你聊一聊,現在正好,借成立專案組的機會,緝毒你也管起來。西湖是省會城市,緝毒的壓力不小啊,不過你之前有一線緝毒的經驗,相信你能帶好隊伍!”朱子胥冷不丁地又給李雲道送上一份“大禮”。

李雲道苦笑:“局長,您和范書記太看得起我了,一下子挑這麼多擔子,您二位真不怕把我這小身板給壓垮了?”

朱子胥大笑道:“換成別人,我還真有點兒不放心,但是你李雲道如果會被這點小壓力壓垮,嘿嘿,那我跟老范兩人就算是有眼無珠了。”

從朱子胥辦公室出來,李雲道直接去了范志宏的辦公室,老范同志正在對着鏡子刮鬍子,見李雲道進來,笑着招呼道:“你自個兒動手倒水,刮個鬍子先!”

李雲道奇道:“您這是又在哪兒將就了一晚上,早上出門連鬍子也沒刮?”

范志宏嘆了口氣道:“你嫂子老毛病犯了,住院呢,我陪了一晚上的床。”范志宏的妻子有胃潰瘍,這些年潰瘍有惡化的跡象,每年都要住一兩次院,看來接近年關,老范的日子也不太好過。

李雲道勸道:“醫生不是勸嫂子趁早手術嗎?您還是得勸勸嫂子,早手術早輕鬆。”

范志宏小心地擺弄着手上的剃鬚刀:“誰說不是呢?不過你嫂子那人脾氣犟得很,年輕的時候不就太聽勸,更不用說這把年紀了。”

李雲道也笑着搖頭,他雖然沒有見過范志宏的妻子,但是之前的相處中經常聽老范嘮叨老妻的毛病,儘管是埋汰妻子的缺點,但老范每逢提起都帶着些許寵溺的口吻,可見范志宏跟妻子的感情很融洽,應該不亞於他見識過的朱子胥與周怡文兩口子之間的感情。

范志宏洗了把臉,一臉輕鬆地回到辦公室的會客區,搓着臉悶聲問道:“你小子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等等,嗯,我知道了,老朱跟你聊過了?”

李雲道苦笑道:“范書記,您跟老朱這不是趕鴨了上架嘛……”李雲道也知道,老朱願意給自己加擔子,是想在他退休後,有人扛起朱系大旗,對原先的手下好有個照應,而老范絕對屬於順水人情,他一個紀委書記代管緝毒,原本就不太符合常理,這次便順勢將緝毒支隊劃至李雲道的勢力範圍。

范志宏揉了揉因為缺覺而有些浮腫的臉,吁了口氣道:“我這把年紀,也不適合衝鋒陷陣了,未來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而且緝毒是你的長項,讓能者盡其能,這也是符合組織要求的嘛。”

“范書記,您就別打趣我了!對了,正好有個新情況。”

李雲道將槍擊案的始末和無意中發現“散冰手”團隊的線索一說,范志宏立刻嚴肅了起來:“上次在市裡開會的時候,一位老領導也問過我這件事,他家有個侄子‘溜冰’上了癮,現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個大好的青年就這麼廢了,老領導是又氣又恨。雲道,這件事你一定要重視起來,不管能不能打掉毒源,哪怕只是把‘散冰手’們都抓起來,也是於西湖市民做了一些天大的好事,否則這麼下去,不知道多少家庭將上演家破人亡的慘劇。”

李雲道鄭重點頭:“老朱那邊已經發話了,從緝毒和刑偵抽調人手,成立專案小組,順藤摸瓜,爭取一舉打掉毒源。”李雲道知道話說得有些大,緝毒是一項日久天長的浩大工項,想畢其功於一役無異於異想天開,但這個時候,卻不得不把話亮出來以證實自己的決心。

范志宏點頭道:“你放手去做,只要我老范一日在公安局,一日便是你李雲道的堅強後盾。”

范志宏的表態還是讓李雲道微微有些感動,前陣子成立安全隱患排查小組之際,范志宏以五十開外的年紀跟着自己熬了幾個通宵,哪怕最後力不從心,但一直堅持到最後一刻的精神還是令李雲道相當敬佩的。

“對了,你剛剛說槍擊案的嫌疑人是施寅虎的外甥?”范志宏似乎對這個信息相當感興趣。

李雲道點頭道:“施政委親自出馬,把那孩子五花大綁送了過來。”李雲道笑得有些無奈,施寅虎的態度是極好的,幾乎讓人挑不出毛病,但是越是這樣,處理這件案子的時候李雲道便越小心翼翼,施寅虎背後站着的是施家,如果沒有猜錯,蕭子軒的爺爺應該就是那位曾在朝鮮戰場立下赫赫戰功的功勛戰將蕭正友。但是剛剛因為朱子胥也在場,施寅虎並沒有明言蕭子軒與蕭家的關係,但是將他姐姐施辰龍抬了出來,王小北曾經說過,施寅虎有個比薛紅荷還要難對付的姐姐,嫁入蕭家後氣焰不減,相反愈發張牙舞爪,令施、蕭兩家相當頭疼。

范志宏似笑非笑道:“施政委治軍嚴謹,倒不擔心他會為難你。不過施政委的外甥,背景不簡單啊……”

李雲道知道範志宏所指,苦笑搖頭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范志宏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不過罪與罪之間,還是有差別的。”

李雲道從范志宏辦公室出來,一直在琢磨范志宏的最後一句話:什麼叫“罪與罪之間,還是有差別的”?

朱子胥雖然要退了,但是對於黨委會的走向把控還是有足夠的信心的。次日黨委會,緝毒支隊從范志宏麾下劃至李雲道管轄的決議得到全票通過。出會議室的時候,於柏明看了金浩一眼,後者會意,兩人先各自回了辦公室,知道在局裡隔牆有耳,中午時分,兩人找了一處離市局比較遠的杭幫菜館,要了一個雅間,待菜上齊服務員出去後,於柏明滋溜了一口茶水道:“看樣子,老朱是鐵了心讓小局長接班了,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啊,現在只剩下一個經偵在我們手裡,等康廳長一上任,發現是現在這麼個局面,豈不是要怪我們沒事先打好‘草稿’?而且,指不定懷疑我們跟小局長串通一氣啊!”

金浩跟康與之是老戰友,對那位康廳長的性格脾氣都比較了解,接着於柏明的話茬道:“你以為老朱臨走前的這一系列突擊動作,康廳長會不知道?人家那是給老朱面子,不想多計較。這件事我想康廳既然這麼篤定,應該是有胸有成竹的。而且,我估計這個時候,誰也不敢跳出來觸老朱的霉頭,百足之蟲還死而不僵呢,何況老朱苦心經營了這麼多年的局面?”

於柏明道:“娘西皮的,倒是讓李雲道那小兔崽子得了便宜了。”

金浩搖頭道:“小局長背景不一般,咱們還是得小心着點。”

於柏明道:“怕什麼!不就是京城的王家嘛,老頭子都死了快一年了,你還怕他們從北京城殺過來不成?”

金浩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老王再沒落,也是功勛家族,而且,如今還有與這個人的姻親關係……”

於柏明深深地吸了口氣,掏出煙,扔給金浩一枝,一邊點燃一邊道:“那位不是說了嘛,國家是人民的,不是某幾個人的。”

金浩點了煙,吸了一口氣,長長吁氣。

人這一輩子,會面臨很多的岔路口,選對了便是康庄大道,錯了便一敗塗地。

所以,很多的時候,選擇比堅持更為重要。

至少此時,煙霧繚繞中的金、於二人是如此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