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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崔劍平再見到李雲道的時候,被眼前這個頂着黑眼圈、頭髮亂糟糟的男人驚得目瞪口呆:“哥,你真的整整三天沒出門?”

頂着熊貓眼的李雲道卻神情異常輕鬆,伸了個懶腰:“幫我叫份晚餐,吃完了我得好好補一覺!”

崔劍平讓酒店弄了些滋補的蒸菜和羹湯上來,李雲道美美地吃了一頓,便一頭栽到床上,很快就響起了鼾聲。

崔劍平很好奇李雲道這三天的成果,輕手輕腳地掩上卧室的門,走到酒店套房客廳的書桌旁看了一眼,便被眼前一行蒼勁而自成一脈的行楷字體給吸引了:“所以說,城東工業園最大的問題不在於招商引資,而是定位,必須從江州的實際條件出發,利用現有資源,對工業園進行重新定位。江州地處大運河畔,有高速直達魯南新港……”

看到後來,崔劍平乾脆坐了下來,從第一頁開始,一頁一頁地翻看着李雲道這三天的“學習”成果。說實話,崔家智囊團給出的這份報告的確有欺負人的嫌疑,因為兩百頁的報告中不但有大量的經濟和財務術語,還有大量的財務報表和對比數據,崔劍平自認自己是沒有那份耐心和能力將這兩百頁的報告全部都看完的。但是李雲道看完了,不但看完了,但整整做了近大半冊筆記本的心得體會。

翻到後面,字跡已經接進行草,崔劍平不懂書法,但他也知道李雲道的草書是自成一脈的,連京城博物院的大佬都認可李雲道的一手好字。字越來越看不懂,但崔劍平還是硬着頭皮看了下去,越看便越是瞠目結舌。

李雲道不僅看完了報告寫了心得,還在這三日里對工業園的重新定位做了三種發展路徑截然不同的規劃,但殊途同歸,只是實現的方式和時間上有所差異。

合上筆記本的時候,崔劍平心中久久不能平靜,直到手機響起,屏幕上提示是老崔的秘書打來的電話,他才起身,快步走到門外的走廊上:“喂,怎麼樣,出結果了沒?”

電話里老崔的秘書對這位亨偉集團的太子爺很恭敬,稍稍醞釀了一下才道:“僵持了三天,董事會的決議是可以有限度地投資江州城東工業園。”

崔劍平一聽,頓時眉頭緊鎖了起來,但如今他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崔家公子哥,也清楚董事會的決議就是代表了父親的意思,長嘆了口氣道:“好的,我知道了,麻煩你了!”說完,便長嘆了口氣,掛了電話。

他有些後悔,如果自己早一步將李雲道剛剛那本筆記本上的東西發給老崔的話,沒準這事情還有轉機,但是如今木已成舟,對於亨偉這樣一個財團帝國來說,是不可能發生朝令夕改這種事情的,而且他也清楚,老崔是當兵出身,是一個意志力比常人頑強得多的“土皇帝”。

崔劍平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幾日嘆的氣似乎比自己的前半生加起來的都要多。他只是覺得很惋惜,為亨偉集團沒能參與到李雲道的宏圖偉業而感到惋惜。

心中鬱結,崔大公子便獨自一人到酒店的湖畔散步。海南的酒店都有私家海灘,江州的凱賓酒店卻有私家湖岸線。這裡有碼頭,碼頭上有供遊客租賃出湖遊玩的遊船。此時已經是晚飯時份,酒店的湖岸線上燈火通明,不少飯後的住客都在湖邊遮陽陽下的棲息桌椅上閑談。

湖的那頭就是工業園,在李雲道的規劃里,那裡遲早要升格為一個國家級的開發區,而且還會將周圍一百平方公里的範圍全部囊括進去。崔家似乎趕不上這趟戰船了,崔劍平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種危機感。

三十年前,老崔藉著改革開放的東風,憑一身膽氣用從親戚那兒借的兩千塊錢創立了亨偉集團,三十年時間裡,亨偉集團碰到過很多的大風大浪,但仍舊屹立不倒,憑的就是老崔的英明決斷。但這一次,崔劍平生憑頭一回對老崔在集團戰略上的決策產生了質疑。

他知道老崔是一個很固執的人,就算他現在拿着李雲道的那本硬面抄筆記本殺回姑蘇去找老崔理論,他也不會改回主意,因為在亨偉集團里,老崔就是皇帝,皇帝說的話是不可能收回的,否則很多事情都會亂套。

這讓崔劍平很鬱悶,有種有力氣沒地方使的鬱悶。他彈出一根薄荷的爆珠煙叼上,一隻打火機便點着火送了上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隻纖纖素手。

崔劍平一愣,抬頭便看到一臉笑意的寧若妙,夜晚的湖風下,女人的連衣裙被吹得貼在身上,勾勒出極曼妙的身段。但崔劍平此時卻一丁點欣賞美人的興緻都沒有,只是簡簡單單說了聲“謝謝”,點了煙便深深吸了一大口,睜眼木然地看着湖對岸星星點點的施工工地。

寧若妙笑了笑,拉開椅子,在崔劍平對面坐了下來,托腮看着這個比自己小不少的亨偉集團的皇太子,笑道:“我怎麼從你身上聞到了一股少年維特之煩惱的味道?”

崔劍平撇撇嘴道:“美女放心,我不會自殺。”

寧若妙笑道:“說說看,為什麼事情煩惱,我比你虛長几歲,你就將我當成知心小姐姐,傾訴一番也未嘗不可。反正出了這個門,我就當什麼都沒聽到,你要相信,姐姐有這個覺悟。”

崔劍平又輕嘆了口氣:“寧姐,你說這世上的事情,怎麼就這麼複雜呢?”

寧若妙道:“紛繁複雜,這本就是這個世界有意思的地方,不是嗎?”

崔劍平搖頭道:“我可沒覺得有什麼意思。開了三天的董事會,最後出來一個‘有限度地投資’,這算什麼?還不如直接告訴我,不想投資了!”

寧若妙微微一笑:“這是你父親在顧及你的顏面,而且你不覺得,‘有限度地投資’這句話,本身就是有歧義的?”

崔劍平微微一愣,不解道:“什麼意思?”

寧若妙道:“到了某個階段,當你不想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時,你就需要給人一個模稜兩可的說法。比說,有限度的,有節制的,一定程度上的,因為這樣的表述,進可攻,退可守。投資一千萬是有限度的,一個億也是,十個億也是,這個限度在於他的內心,而不是任何旁人。”

崔劍平張了張嘴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家老爺子是在跟我玩文字遊戲?”

寧若妙笑道:“應該不是跟你,而是跟你們亨偉集團的其他股東。當然,其他股東也不是傻子,戰略轉移這種事情,你別說開三天會,可能開三個禮拜都不一定有結果。美國的哪一個托拉斯巨頭戰略方向發生變化的時候,不要吵上一年再驗證一年?”

崔劍平失笑道:“那寧姐你的意思是這是一件好事?”

寧若妙點頭道:“如果你們崔家舉全集團之力來江州,對於李市長來說可能是一大助力,但也同時是一個隨時會引爆的威脅。誰都知道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你們兄弟感情是很好,但畢竟生意歸生意,感情的事情摻和到生意里,很多事情就變味了。”

崔劍平覺得寧若妙說得很有道理,此時心中已經寬慰不少,笑道:“其實我就是擔心我們亨偉集團會錯過一個向前邁前一大步的機會。你知道的,錦上添花永遠比不上雪中送炭。倒不是我對我跟三哥的兄弟之誼有質疑,但現在也的的確確是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

寧若妙招手讓酒店的服務員送來一杯清咖,她不喜歡喝加了奶和糖的咖啡,只喜歡喝在尋常人看來苦澀無比的清咖。

抿了一口咖啡,她看着在夜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道:“把握好時機的確是最重要的,但強扭的瓜不甜,而且就算你把瓜強扭下來,你那位三哥也不一定肯接受。”

崔劍平想了想,點頭道:“看來你比我看了解三哥。”

寧若妙笑着搖頭道:“我比你認識他的時間要短得多,並不比你更了解,只是我比較了解人心。”

“寧姐,像你這樣的女人很可怕,什麼樣的男人才敢娶你這樣的女人?”崔劍平開玩笑道。

“所以我不喜歡男人,我喜歡女人!”寧若妙又輕抿了一口咖啡,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崔劍平,“堂堂崔家大少不至於連這點都不能接受吧?”

崔劍平連忙搖頭:“這是你的取向,別人無從詬病。”

寧若妙卻輕嘆了一口氣道:“要是這世上所有人都像你這般想,我們這樣的人就會活得更輕鬆一些了。”

崔劍平詫異道:“你還會在意別人的看法?”

寧若妙聳肩道:“可以不在乎,但身為一個社會人,很多事情都無法避免,當你無法避開一些事情的時候,難免會有一點負面的情緒。我不是神,所以也會心情不好,尤其是每個月的那幾天。”

崔劍平哈哈大笑:“嗯,現在我覺得你平易近人多了,之前有股子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

寧若妙笑道:“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而是拒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