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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道並不知道古家大小姐為什麼要吃自己的肉,只是那一日過後,樂胖子短暫地消失了。

李雲道自然不會不解風情到去干擾人家小兩口的二人世界,新年剛過便突然又恢復到孑然一身的狀態,這卻並沒有讓李雲道有多少不適應,昆崙山破喇嘛廟的無數個日夜,他都是過的那種獨自一人秉燭夜讀的時光。

讀書,寫字,如此悠閑時光並沒有持續超過一日,因為四合院的大門,卻被人一腳踹開。

李雲道提着樹人師兄給的那張沙鷹,陰沉着臉繞過影壁,卻看到一張無比尷尬的老臉。

花白鬍須,長發隨意地用皮筋束在身後,那身材魁梧的秦家大郎卻一臉難為情:“這門沒當年那般結實啊!”

李雲道哭笑不得,看着被那人一腳踹壞的門栓道:“大叔武勇不減當年!”

秦白虎性子是極為爽朗,見王家有人出來,而且還是自己熟悉的小後生,心中高興,拿出灌滿烈酒的軍用水壺,自己仰頭飲了一大口,便又塞進李雲道懷中:“嘗嘗,正宗的燒刀子!”

李雲道也不嫌棄這傢伙的口水,往口中連灌三口,秦白虎也不由得大呼一聲:“好酒量!這一點,你比你爹當年強,這種酒,別說三口,他喝一口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李雲道微微蹙眉,他並不明白這秦白虎突然上門的用意:“大叔是來跟我敘舊的?”

秦白虎不用他請,但自己晃晃悠悠繞過影壁,等看到那熟悉的一磚一瓦時,長長一聲嘆息:“俱往矣!”

李雲道終於知道,大叔是來懷舊的。

王鵬震當年是個極念舊之人,所以這家中的一草一木,幾乎這麼多年,只是修葺多次,但沒有發生任何根本性的變化。這些落在秦白虎眼中,皆是當年恰逢同學年少時指點江山的歷歷畫面。

“這兒,我跟你爹在這兒喝過一次茅台,偷的你爺爺柜子里的藏酒,後來你爹被你爺爺攆得滿院子跑……我想想,那年我十六,你爹好像才十二吧!”秦白虎指着那池畔的涼亭,神情嚮往。

李雲道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形象地說起往事,在那秦白虎對面石凳上坐了下來。

有些事情,終歸最後是要了解清楚的,因為所有的人都告訴他,那是一位偉大的華夏軍人。

只是,在他眼裡,那曾經的白眼狼不過僅僅是褪去了令人生厭的一面,剩下的,多數還是迷迷糊糊拼湊不起的概念。

“我們那個時候,套麻袋敲悶棍是再正常不過的,你爹身手好,十來歲就一個能打六個,有一回把趙家、朱家幾個男娃娃,揍得那叫一個哭爹喊娘啊……哦,聽說現在趙老二已經是一方封疆大吏了,當年哭着鼻子求饒回頭又要帶着家長上門來討公道的樣子,可比現在要可愛得多!”

這些是普通人永遠都不會知道的秘聞,但在秦白虎口中,卻如同家長里短一般,娓娓道來。

李雲道看着那張鬚髮戟張的臉,時而興奮,時而憂傷,時而如同風華正茂的青年,時而又變成了閱盡滄桑的老人。這個曾經在昆崙山的密林里生活了十多年的秦家大郎,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又經歷了一些什麼?或許,這個問題就算讓跟大叔亦師亦友的徽猷來回答,也可能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秦白虎自己一個人說著,說一段,拿起酒壺便喝兩口,笑起來連那涼亭都被他震得灰塵撲撲,但說到悲傷處,那張臉永遠充滿無法消弭的殺氣。

“是不是想問我,當年為什麼會去你們那個喇嘛寺旁邊一住就是十來年?”他笑了笑,又將碩大的酒壺扔給李雲道,“我說我是怕你死得太早,你信不信?”

李雲道點頭:“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

秦白虎沒有否認,只斜視着遠方的天空道:“老神仙喲……”

李雲道皺了皺眉,卻沒有在這個話題上深入延展,而是接着道:“你後來去了哪?當然,如果不方便,可以不說。”

秦白虎笑道:“我跟徽猷那小傢伙說了,你難道沒說嗎?我往西面翻了幾座山,又走了一些路,就到了印度。”

幾座山,一些路,自然不會真的如同他輕描淡寫的那座。

那山是海拔數千米的大雪山。

那路是一路槍林彈雨的血路。

“印度?”李雲道微微失聲,他想到了一些什麼,但又很快沉默。

“那陣子,西南比現在還要更不太平,他們那些什麼護國主神叫囂得很厲害。我這人脾氣不好,跑過去一口氣幹掉了四個,嗯,如果加上後來死掉的老象鼻,應該是五個。不過當時不小心跟老象鼻打了個賭,後來我輸了。”他微微嘆了口氣,“這一輸,便是十五年。”

“打賭?”李雲道皺眉。

“嗯,老象鼻當時給我出了一道題,嗯,那會兒國內正鬧飢荒,他說如果贏了,他會無償給我們糧食。”秦白虎猛嘆一口氣,“他拿了一個棋盤,說第一格放一粒米,第二格放兩粒,第三格放四粒,第四格放十六粒,以此類推,放滿整個六十四格為止。只要我能放滿,他便給我們等量的糧食。”

“你答應了?”李雲道苦笑道,“阿基米德的老把戲了,阿三欺負你讀書少啊!”

那秦白虎突然漲紅了臉:“我跟你爹不一樣,他讀啥都能讀進去,我就不行,但我天生好武,所以我十六歲一滿,就進部隊了!”

“你賭輸了?然後你就當真在印度待了這麼多年?”李雲道有些詫異。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很認真地看着李雲道。

李雲道苦笑點頭:“行,駟馬難追。可人生總共才多少年,你這一待就是十幾年!”、

他卻極認真地道:“就算馬革裹屍,也不能苟且地活着!”說完,他又灌了一大口酒,自嘲道,“苟且偷生,就會變成我現在這個樣子。”

李雲道除得他除了邋遢了些,倒也沒看出他說的苟且究竟是啥。

眼前的秦白虎,活着,但很多年前,他就已經死了。

不過,有句話說得不錯。

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可他還活着。

大叔秦白虎還是喝醉了,跌跌撞撞要出門,最後撲在四合院的龍騰影壁上呼呼大睡。

鼾聲震天中,還囁嚅着一些斷斷續續的話。

兄弟啊!

李雲道幾乎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秦白虎送到客房睡下,倒了一杯溫水放在床頭柜上,臨離開前,看了一眼那鼾聲如雷的漢子,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受——這些軍人,為華夏挺了一輩子的脊梁骨,也是時候讓他們歇一歇了!

回到那間書房,老爺子親筆書寫的那“雖遠必誅”四個大字依舊懸在牆上,李雲道在那筆力遒勁的字框前佇立許久,很多之間想不明白的事情,不知為何,今日看到秦白虎,便瞬間豁然開朗。

這世上,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

你不做,我不做,那麼誰來捍衛華夏上下五千年文明。

百餘年前的那些戰爭,幾乎整個華夏釘在了恥辱柱上,於是有人帶着千千萬萬華夏兒女不卑不亢地站了起來。

而到如今,這條巨龍即將騰飛,當年在這滿目瘡痍的領土上插旗的人,依舊想方設法地要跩住這條巨條的尾巴。

所以,才有了那道數百萬華夏人鑄就的鋼鐵長城。

毀滅的心雖猖獗,卻依舊擋不住那些誓死守護這片領土的靈魂。

不知,在那北非戰場上驟然消失的靈魂,是否依舊在庇佑着這方土地上的人?

李雲道坐在那床前寫字,揚揚洒洒。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騮馬新跨白玉鞍,戰罷沙場月色寒。城頭鐵鼓聲猶振,匣里金刀血未乾。’”

李雲道寫字時,那古家女子便走了進來,到他寫完,才輕聲讀了出來,最後還不忘補上一句:“這紙上好大的殺氣!”

李雲道笑着轉頭:“你怎麼來了?”

她卻答非所問:“門壞了,所以便直接進來了。”

李雲道無奈搖頭,她哪次來是打了招呼才出現的?

她從懷中掏出一張照片,有些猶豫,但終於還是遞了過去。

“什麼?”李雲道接過照片,陡然皺眉,“什麼意思?”

她蹲下身,仰面看着這捨身救過自己兩次的男子,前所未有地柔聲道:“這世上有很多人長得都很相似,並不一定是你想象的那個結果。”

李雲道渾身冰冷,他盯着那張近期剛剛拍攝的衛星照片。

藍色的太平洋上,一艘遊船,甲板上有兩人,其中一人是李雲道在江州花了大量人力物力都沒有打撈到的國際情報販子史昱明,而讓他此時渾身戰慄不止的,卻是那個看上去跟他自己有七分相似的男子。

“照片是哪兒來的?”他的聲音,冷得如同四九天里的寒冰。

古可人想說些什麼,但一隻大手卻伸了過來,將那張照片拿了過去。

秦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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