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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會,高長恭吩咐道:“令他們進來。”

“是。”

僕人一走,高長恭便返回內室,見張綺還愣在那裡,他命令道:“過來。”

張綺走了過去。

他看了她一眼。

張綺連忙走上前,拿起毛巾走到他背後,南朝春色吧低着頭擦拭起濕發來。他髮絲如緞,又順又黑,這麼靠近,還可以聞到他身上混着男性體息的淡淡青草味。不自覺的,張綺的動作有點僵硬。

頭髮拭乾,一時還不能挽起,張綺便把它梳順披散着。

高長恭站了起來。

張綺連忙走到他身前,低着頭,幫他把衣襟攏好。她面對着他,名頭微紅的臉上,長長的睫毛扇動着,那整理衣襟的動作有點顫。

偏偏這個時候,她還努力地板著臉,錢財手打唇角更是緊緊壓着。那眼神,明明看到了他外露的頸項胸膛,卻愣是不亂瞟一眼。

高長恭突然有點想笑。

他也笑了,垂着眼,他輕笑道:“不必如此緊張。”

張綺自是不會回答。

他轉過身,讓她幫他整理後面的衣襟,目光瞟過牆角那一堆自己換下的衣物,低聲說道:“我自四歲起,便自己洗裳了。”

他一個名符其實的王子,四歲便自己洗裳?她彷彿看到小小的,嫩嫩的一個娃娃,掂着腳,艱難地提着井水搓着衣物。

張綺動作頓了頓,不由抬頭看向他。

高長恭的聲音平靜,沒有任何的自怨自艾,他只是沉聲說道:“人這一生,不管今日如何繁華得意,得謹記有那落魄無依時。沒有他人的幫襯,便衣食不能自理,張氏阿綺,這不應是你想要的。”

是,這不是她想要的。

張綺一凜,低聲應道:“是。”

明明是下了決心,堅決有力地回答,從她的口中出來,卻還是綿綿的,軟軟的,彷彿在撒嬌。

高長恭不由回過頭來看向張綺。

與半年前相比,她長高了,身段婀娜,風流隱見,眉眼間,少女風情顯露無疑。

這般白嫩靈秀中隱有妖色,完全可以想象她長大後的傾國傾城,那些南地的丈夫是極為喜歡的吧?怪不得那個蕭莫念念不忘了。

盯着盯着,高長恭好一會才發現,在自己的目光下,張綺的臉越來越紅,頭越來越低,到了現在,下巴都擱在胸口了。

看到她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的樣子,高長恭嘴角扯了扯。

他收回目光,沉聲說道:“張氏阿綺。”

“恩。”

“把自己打理一下,也去見一見。”

“是。”

張綺猶豫了一會,忍不住問道:“要不要再遮起來?”

話音一落,他看了她一眼。

張綺馬上明白過來,她低聲說道:“我知道了。”他都不曾掩去,她又何必緊張?自己這句話,分明是對他護她沒有信心,怪不得他的目光中帶着警告。

把高長恭的衣裳墨發都打理好厚,張綺走到一側的水盆,再掏起一點水,洗拭起頸項和手上的葯末來。

看到她的動作,高長恭道:“不必強拭。馬上便有婢女送熱湯來供你沐浴。”

張綺的動作僵了僵,人不知嚅嚅問道:“在這裡......沐浴?”

高長恭知道她擔憂什麼,忍不住嘴角又向上一彎。他看着她,認真地說道:“是啊。”

騰地一下,張綺再次臉紅過耳。

她唇動了動,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咽了下去。

她這一生,從來沒有人在乎她想什麼,說出去的話,一個不妥,便是招災之源。在外租家時,年幼的她也曾天真過,要求過,可那種天真,種種要求,得到的總是棍棒和侮辱。

日久天長,張綺已經忘了怎麼去直接果斷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她已習慣了小心翼翼地看人眼色,然後,把委屈和不願意埋在心中,在側面的,以一種委婉而又給自己留有餘地的方式去行事。

對高長恭,她如其說是有情,不如說是有着前世記憶的她,相信他的人品和寬厚。相信他便是最惱她再厭她,也會給她留一條生路。

眾生芸芸,只有他給她這份相信,儘管這份相信是建立在世人的評語上。

別的人,她總是下意識的懼怕着,總是想着,如今他人在意她,只是不過她還新鮮,她還沒有讓人得到,她處事小心翼翼還不曾犯錯。若是哪一日她真惱了那些人,打罵還是輕的,哪一天被賣了,年老色衰被趕到街頭當了乞丐婆,活着,還輪不到年老色衰,只是玩厭了,說不定便給送了,給砍了......外祖母說過,母親當年,與父親是有着山盟海誓的。可這男人啊,南朝春色吧他們的山盟海誓,情深意重,在他渴望得到她的那一刻,自是真的不能再真。可他真得到了你,那些話,他會忘得比誰都快。外祖母還說,女人要幸福,相信的不應該是男人口頭上的情深,而是他許給你的名份。

想當年,母親被人玩厭了,還有家族在等着,還有父母給一口飯吃。她要是被人玩厭了,歸宿只有亂葬崗了。

垂着眼,張綺再次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高長恭,低低的,以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嚅嚅說道:“都說了兩年的......”

聲音雖小,可高長恭離她如此近,又是個習武的,自是聽得分明。

他沒有吭聲,只是嘴角再次扯了扯,然後嚴肅地命令道:“快點。”

“恩。”

不一會,張綺自己打理一新,再把頭髮和裳服順了順後,她跟在高長恭的身後,亦步亦趨地向外走去。

蕭莫等人正等在院落里。高長恭遲遲不出來,他抿着唇,在院子不停的轉悠着。

轉着轉着,吱呀聲響,五十步開外的房門處,走出了兩人。

他迅速抬頭。

與眾人不由自主被走在前面那男子的容光所吸引不同,他一抬眼,便定定看向高長恭身後的張綺。

張綺一如在建康時,微低着頭,碎步而行。

可是,有不同了。

低着頭的她,外露的額發和頸項以及小手的肌膚白膩瑩潤得驚人。

看不到她的五官,只看這肌膚,任何一人都能感覺到,這是一個罕見的美人兒。

彷彿感覺到了他的注目,張綺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蕭莫直覺的胸口被重重一擊,整個人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

如此眉目如畫,如此的靈透嬌媚,見他臉色微變,她水潤澄澈中透着妖意的眸子,微微露出一抹詢問,彷彿在問他,你怎麼啦?

......明明不到一個時辰,他卻仿若隔了一世才見到她。

不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張綺,她超過了他的想象,她總是在他以為自己能放下時,有生生地勾起了他的魂魄,令得他又在渴望着,她能用這樣的眸子看他一輩子。

兩人走到了眾人之前。

高長恭轉眼看向蕭莫。

蕭莫在看着張綺。

雙手負在背後,高長恭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他等着,等着蕭莫回過神來。

好一會,蕭莫終於抬頭,他朝着張綺說道:“過來。”

張綺一愣,她低着頭,遲疑一會後,提步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

她經過了高長恭,他沒有阻止她。

張綺來到了蕭莫身前。蕭莫這時衣袖一甩,已經風度翩翩地走向一側角落的榕樹旁。

慢慢站定,他回過頭來。

這時的他,已是恢復如常,斯文俊美的臉上含着笑,目光依然清亮而溫柔。

低頭看着她,蕭莫輕聲說道:“你沒有掙扎。”

他的聲音中有着說不出的失落,可他的臉上,兀自帶着笑,“張氏阿綺,我一心一意記掛着你,生恐你被人所侮,可你落在他人手中,卻絲毫不做掙扎。”

他抿緊唇,少年而義氣風發的他,在她身上屢屢碰壁的他,忍不住啞着聲音,有點尖銳又有點怒不可遏地冷笑道:“張氏阿綺,原來你賤得跟了誰都可以!”

這話很重。

他從來沒有跟她說過這麼重的話。

講究含蓄優雅的建康人,很少對別人說這麼難聽,這麼直接的話。

張綺猛然抬起頭來。

她小巧紅艷的唇顫抖着,顫抖了一陣,她長長的睫毛上串上一小滴淚珠。迅速地低下頭來,張綺啞聲說道:“我不做人外室,外室,隨時趕了就趕走了,生下的子女低賤的連狗都不如......當妾,年老了還有飯吃。”

他果然激怒了她。

第一次聽到張綺這麼堅決,這麼直接地說著這樣的話,蕭莫木住了。

好一會,他才啞聲說道:“你又不是不知,我努力過,可你家大夫人不肯。”

張綺長長的睫毛扇了幾下,唇動了動,錢財手打卻是沒有說話。

她雖沒有說,蕭莫卻是明白的。

她是想講,他既然連個正經的聘娶妾位都無法許她,那就應該放手,而她,更不會再念他絲毫吧?

心下驀地一陣絞痛,蕭莫喃喃說道:“不過是個名份!”

他哽了聲音,一遍又一遍,帶着不解帶着傷心地質問着:“不過是個名份啊!你明明知道,我會疼惜你一輩子!”

張綺側過頭看着榕樹上綠葉。妾和外室的不同,他明白,天下所有人都明白。更何況,她剛才已經明白說過了。外室,他隨時玩厭了,想趕就趕走了,淪落無依,為乞為丐時,誰會憐你惜你?那個把你玩厭了的男人嗎?那個海誓山盟又轉向另一個美人的男人嗎?那個本性健忘,得不到你時,你是寶,得到你時,你不過一玩物的男人嗎?

還憐她惜她一輩子!男人的誓言啊,當年的父親,南朝春色吧也說得這般動聽吧?

在這樣混亂沒有秩序的世道,一個米有娘家,沒有兄弟親族助力,沒有夫家的弱女子,便是積存的錢物再多,置辦的田地再多,任何一個人想拿也就拿走了。想打殺也就打殺了。做人外室,年老色馳被人趕出走,是沒有活路的。

不過是個名份,可這名份,卻能換來一世安穩!

更何況,以她成長後的樣貌,便是個正經的妾,也不可能有主母容得下,忍得了的。

兩人已然僵住。

高長恭遠遠朓來,見到蕭莫臉色黑得可以,而張綺越是倔強地抿着唇,嘴角揚了揚,他負着手,威嚴地低喝道:“阿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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