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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嘀咕,張綺自是不知道,她只是低着頭,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該笑的時候便笑,該說話的時候便說話。

過了二刻鐘不到,皇帝率先離去。他一走,殿中嗡嗡聲大作,不一會,世家子弟也走了大半。

見到張軒也起來了,張綺連忙站起跟上了他。

見到她靠近,張軒笑道:“不呆一會?”轉眼又笑道:“現在走也可以,反正陛下都見了,這皇宮又大又悶,沒趣得緊。”

正是沒趣得緊,不然那些世家子,怎麼一個個走得歡。

兄妹倆現行回了張府。

第二天,阿綠起了個大早,太陽剛升起,她便帶着一身潮氣沖入了張綺的房中。

被寒風吹醒,張綺睜開迷離的雙眼,啞聲問道:“怎麼了?”

阿綠哼着歌,聞言回頭笑道:“今日是阿綺的生辰啊,我摘了好些桃花梨花放在屋子阿綺聞聞香不香?

生日?

是了,她滿十三足歲,虛歲是十四了。

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在江南男人的眼裡,十三四的女孩嬌小秀美,是妙齡丰韻,極為動人的時候。

這幾個月里,張綺的身材像柳條一樣抽高了不少,身段兒更是身段更是漸轉豐盈。她竟都忘記,自己十四歲了。

阿綠一邊忙活一邊說:“阿綺,你說陛下會不會選漪姑子為妃?”

漪姑子?那個赴蕭府宴會時,說要成為陛下妃子,與嫡女們一較短長的張漪?

她搖了搖頭,道:“可能不會。”

“可漪姑子正高興着呢,剛才我聽到她在說,陛下向她看了好幾眼。”

昨晚宴會上,張漪與張綺坐在一塊,張綺尋思了一會,也記不得陛下是否看過自己那個方向,便搖了搖頭:“我沒有注意到。”

她從塌上爬起,在阿綠的服侍下穿好裳服,低聲道:“你聽聽就是了,別到處說。”

“誒。”

主僕兩人走出院落,踩着朝陽漫步走在桃花中。

一邊穿梭而過,張綺一邊伸手摘下一根根好看的桃花,倒也忙得快活。

玩着玩着,阿綠輕叫道:“荷姐姐。”她朝着向兩人走來的婢女行了一禮,快樂地笑道:“荷姐姐起得真早。”

那荷姐姐應了一聲,快步走近兩人,對上張綺的目光,她從懷中掏出一封帛書,道:“這是給你的。”

說罷,她匆匆跑了開去。

張綺一怔,見四下無人,便把那帛書展了開來。

上面只有四個字,“籌備已周。”

赫然是蕭莫的手筆!

只看了一眼,張綺便白着臉把帛書一卷,低聲朝阿綠說道:“我們回去。”

主僕兩人匆匆回到房中,把房門一關,張綺便把那帛書扔到了炭爐上。

看着火焰騰地升起,又迅速地化為灰燼,阿綠不安地問道:“阿綺,怎麼啦?”

張綺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蕭莫這是告訴她,他那裡已經準備好。要她隨時把貴重物品帶在身上,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外室,外室!哼!

張綺在房中轉了兩圈:他既然這麼說,必定也會這麼做。才不會管她願意不願意。

咬唇尋思了一會,張綺眼珠子轉了轉,忖道:我不能生氣,我得問清楚,他準備再什麼時候,用什麼方式來把我接過去。

琢磨了一會,張綺決定找到那荷姐姐,看她知不知道詳情。

這時,太陽高高地掛在天空。因為學堂歇課的緣故,姑子們沒了去處,便三五成群地坐在花園中,一邊欣賞這枝頭的鮮花,一邊談論着昨晚的宴會,猜測着陛下看中的是哪幾個姑子。

張蕭氏的院落外,傳來一陣低語,“那個綺姑子過來了。”

“夫人正尋思逮她呢,她倒先過來了。哼!她若是來尋阿荷,便由着她......大夫人都下了嚴令,她還敢私相授受,真是活膩了!”

“可她有才名......”

“你怕什麼?這些主母自會顧慮周全!”

......

主僕兩人來到張蕭氏的院落外,周全對阿綠說道:“你去看看阿荷在不在。”

“誒!”

阿綠清脆地應了一聲,身子一矮便竄出了樹叢。哪知阿綠一竄出去,便又馬上跑回來了。她衝到張綺面前,氣喘吁吁地說道:“阿綺。阿綺。聖旨來了!”

什麼?

張綺駭然抬頭!

驚駭的不止是她一個,主僕兩人急急趕回,所到之處,所有的姑子和婢僕,都詫異地看向張綺。

來到院落時,剛才還容光煥發,言辭滔滔的張漪,這時已白着一張臉。她瞪着張綺,不敢相信當時陛下看的是她而不是自己。

看到她走近,四下嗡嗡聲一片。倒是站在院落中間的張十二郎和張蕭氏等人,看到她時表情溫和帶笑。在他們身後,張軒也是含着笑的。

入皇宮為妃雖然辛苦,卻也比嫁到一般世家子為妾要好。

張綺碎步走近,頒旨太監等張綺行完禮後,朝她上上下下打量片刻,尖着嗓子問道:“張氏阿綺?”

在看到太監的一刻,張綺的臉色終於變了。她不敢相信,那個明顯不中意她的陛下,會突然決定讓她入宮?

她的唇顫了顫,在那太監逼來的目光中低下頭,“回公公的話,正是阿綺。”張綺的身後,把她的表情收入眼底的張蕭氏,這時笑容更溫和了。

那太監笑眯眯地看着張綺,尖聲說道:“陛下有旨,張氏阿綺錦心綉腸,穎悟絕人。今周國新君繼位,張氏阿綺可為使節,壯我鼎盛國風。”

他把聖旨交到張綺手裡,溫和地說道:“綺姑子還有二十餘天時間,好好張羅吧。”

說罷,那太監轉身便走。

直愣了一會,張十二郎等人才清醒過來。而手捧着聖旨,層層獃獃走出十幾步遠的張綺,終於在眾人的喧嘩聲,驚叫聲中清醒過來。

陛下竟是要她出使周國地?

這,這是什麼意思?

她傻傻地看着張軒的方向。

張軒見狀,大步向她走近。看着臉色發白的張綺一會,他擠出一個笑容,低聲道:“只是讓你出使,沒有必要多想。”

派一個青春年華,可以許人的小姑子為使,怎麼看都有與外聯姻之嫌。她怎麼可能不多想?

張綺深吸一口氣,真正事到臨頭,她從不慌亂,“陛下之意,可是要我嫁到周地,成為那宇文邕的妃子?”

見張軒皺着眉只會搖頭,張綺小聲地提醒道:“九兄不是有朋友經常出入宮闈么?何不問一問?”

張軒清醒過來,也是,皇帝有什麼盤算,他的近侍總是會知道的。這事不用猜測,直接令人問一問就知道了。

“好,九兄馬上去問。”

說罷,張軒急急忙忙走了開來。

在眾人籌擁下,走出老遠的張蕭氏,這時回過頭來。她朝着張綺看了一眼,轉頭道:“傳令下去,不用拘着綺姑子了。還有蕭家郎君若是想找她,讓他們見面便是。”

緩了緩,她又命令道:“去放了那個阿荷。恩,順便把我上面的話傳給她聽。”

剛才抓到四下里替兩人傳遞消息的婢女阿荷時,張蕭氏是着惱的。她一時恨得咬牙切齒,都想把張綺抓起來灌了葯。

正在她顧念着張綺的才女身份,尋思着怎麼處置才妥當時,聖旨下了。

這個時候,她倒是想着:聖旨一下,張綺命運已定。何不,順着蕭莫,讓他盡了興?免得那張綺遠嫁他鄉後,他還念念不忘,鬱結於胸,終身不快?

在張蕭氏看來,現在這個情況,蕭莫便是與張綺滾到了一塊,便是懷了孩兒也是無妨的。畢竟那些北方的蠻子隨便得很,他們都不在乎女兒家的貞潔,自家又何必拘着?這男人啊,都是得不到的便想得到,等蕭莫得了張綺的身子,又玩了她十幾日,也就完全放開了。

“是。”

張綺低着頭。

在房間里呆了半天,眼看外面陽光燦爛,歡聲笑語不斷,張綺走了出來。

藍天碧瓦,桃紅柳綠,這天地真是美不勝收。張綺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一口濁氣來。

在她與阿綠靜靜地走向花園時,身後傳來嘰嘰喳喳的議論聲,“聽說陛下取了王謝的姑子為貴妃,淑媛立的是蕭府的姑子。”

“不僅如此,汪氏,孔氏,嚴氏,潘氏四家,也有姑子被陛下看中,將要入宮呢。”

“便沒有我們張府的。”

“有人要失望了。”

“便是失望,總比那個要遠嫁他鄉的好。”“是呢是呢。”

嬉笑中,阿綠擔憂地看向張綺。

見到她臉上不見愁苦,阿綠一怔,奇道:“阿綺,你不怕嗎?”

張綺回過頭來,“我不怕。”她輕聲說道:“以我的身份,不拘嫁給誰,都得費盡心力才能過上好日子。在建康如此,到了周地,也是如此。”

說道這裡,張綺溫柔地看着阿綠,低聲道:“阿綠,我這次遠赴周地,前途難測,你就不用跟着了。我記得你的老家還有舅舅在,明日我便給你八十兩金,你去家鄉購一些良田,再找一個樸實的夫君......”

她才說道這裡,阿綠大慟,她拚命地搖着頭,哽咽着說道:“不,不,我不走!阿綺,你到哪裡,我便跟到哪裡!不拘你是生是死,我都跟着。”

這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呵。

張綺眼圈有點泛紅,她見阿綠情緒激動,便拖着她躲到桃樹林中,急急掏出手帕幫她拭着淚。

手帕一抹到臉上,阿綠便悲從中來,忍不住放聲大哭。可她又不敢發出聲音來,便把拳頭緊緊塞在嘴裡。

張綺見了,心中大傷。她伸出手,緊緊地抱住阿綠。

張綺私生女的身份,註定她到哪裡都受人排斥。便是張軒對她好,那好也只是淡淡的,是要她費盡心機經營的。她走了,他最多傷感幾天,做幾篇賦便會好,蕭莫呢,她不知道,也許與張軒一樣。

只有阿綠對她是真心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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