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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風雨交加,奶媽婆子的幾番過來探視,林熙閉着眼一副酣睡的樣子,才叫她們放心的放下帳子,歇回了梢間里。

自那日七姑娘見了大姑娘的棺材後,也不知道是不是魘着了,這半個月來隔三差五的會在睡夢裡驚叫着哭醒,弄得下人們但有個風吹草動的都得來瞧瞧。

而這半個月的時間裡,一些事就悄無聲息的揭過了篇章。

自出事起,林府就壓着消息,待家人瞧了最後一眼,便悄悄的把大姑娘的屍首送去莊子里的燒窯處給化了,而後添了不少的香燈,才寄於庵內,那康家也若無事一般的沉寂不出聲,好似沒出過事一般。

畢竟林府是清流之家,康府也是,誰都丟不起這臉!

半個月後,康家一家因着原大姐夫康正隆的外放,便舉家搬遷去了外放之地的揚州,自此贛州林府的大小姐在別人的意識里,理所應當的隨着夫家去了揚州,其實卻已經香消玉殞,而康家和林家,也就此斷了姻親。

雨水順着瓦檐滴落在窗檯前的青石地上,啪嗒啪嗒的輕響。

林熙翻了身,撐着身子坐了起來,這大半個月作為一個重生的人,她幾乎每天做的事就是一個:想。

不論是含冤而死,還是含恨而生,她都在想,想自己為什麼會百口莫辯的被逼上絕路,想自己為什麼遭遇這種腌臢之事,又想自己為什麼能夠重生,還是偏巧的以小妹子的身份重生。

老天爺,你為什麼給了我再活一次的機會,而且還是在這個家裡?你是要我洗冤報仇嗎?可我林家清流之門,我說不出半個字來,我若能說,又何至於被逼到那種地步?

眼裡閃過一絲恨,她摳了手指,豈料此時帳子外卻有了低低地說話聲。

“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該叫七姑娘起了。”

“下着雨呢,還是叫多睡會兒吧,去遲點,老太太也不會說什麼的。”

“我瞧着還是早點去的好。”

“怎麼?”

“昨個太太房裡的章媽媽來打了招呼,說亂了半個月的禮數也該正一正了,我尋思着,前些日子,因着大姑娘的事,老爺把太太好一通埋怨,說她嬌寵慣養才叫大姑娘長歪了心,生出那孽事來!唉,說到底這不是太太的錯,是大姑娘她自己太倔,偏又膽子太大,結果......太太憑白背了這黑鍋,心裡怎生好受,又得教着餘下的哥兒姐兒啊,只怕這府里要變天了。咱們雖然伺候的是最小的七姑娘,可她到底是太太親生的,不同那些個,若咱們去的遲了,叫老爺知道了,只怕自引了火。”

“哎呀,花媽媽說的在理,我是完全沒想起這茬兒的。得,叫姑娘起吧!”

林熙聞言立刻躺倒,才閉上眼,帳子就被撩起,奶媽湊上來輕聲喚着她,並揉搓着她的兩隻手,林熙慢慢的睜開了眼。

“姑娘醒了就起吧,這耍躺了半個月,也沒正經的去請安立規矩,今個咱們也早到一次,好不好啊?”奶媽溫氏笑嘻嘻的輕聲言語,林熙點點頭,坐了起來,由着她們兩個伺候着穿衣洗漱,待收拾規整了,另一個婆子潘媽媽送了碗羊奶進來,林熙喝了後,就由花媽媽陪着,溫氏抱着往老太太所住的福壽居而去。

雨還在下,以至於天色見暗,亮的有些遲。

林熙被抱到福壽居時,花媽媽去問了門口的常媽媽得知,老爺太太的才進去問安。少頃,其他的哥兒姐兒都相繼到了,幾個婆子才胡亂搭茬了兩句,常媽媽叫着人少爺小姐的進去,林熙便被放下了地兒,花媽媽給她扯了扯衣裳,小心的領着跟在後台進了屋。

一進屋,林熙就看到羅漢床上歪着祖母,老太太許是因自己的事,傷了精氣神,臉色灰撲撲的歪在那裡,眼睛幾乎都沒睜開,要不是手裡的佛珠子還在撥動間,真看着跟沒了生氣一般。

張着小嘴跟着大流請了安,在老太太的擺手間,大家都站了起來,照着大小坐了綉墩。

旁邊的丫頭們就開始紛紛上茶,林熙趁着檔掃了眼兩邊分坐的爹和娘,只看了一眼,便是揪心不已。

她爹林昌向來少過問她們這幾個女兒,即便是她再世的時候,仗着是嫡長女,得過些許父親的關照,也不過是一年能親自教導的和她說上三五回話而已,畢竟在爹爹的思想里,她們這些女兒比著兒子們是低了一頭的,只要母親管教着就足夠了。

所以在她的記憶里,爹常年都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杵在那裡而已,可今個一瞧,卻見爹爹兩鬢多了許多華髮,眼圈子也見了黑,便知自己到底還是傷了爹爹的心,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惋惜自己多些,還是擔憂前途多些。

而母親陳氏......林熙的小手緊緊的攢了起來,只是半個月未見,豐腴的母親,竟是削瘦了大半,一張銀月月盤的臉,竟生生顯出了兩側的頰骨來,在加上面色如菜,神情懨懨,委實是看着跟個活死人一般。

“咳!”老太太咳嗽了一聲,睜開了眼,伺候她的常媽媽立刻給老太太身後塞上兩方靠枕,老太太便看起來十分威嚴的坐正了身子。

她掃了眼眾人後慢悠悠的說到:“前陣子的事,亂了些,大家心裡悲痛也都不好受,這府上的規矩就歇着免着的也都停了;可如今康家已經離開,大姑娘的事,也算壓了下來,過得幾年康家報個信兒再說沒了,掛幾天白練,也就算真正的揭過去了;所以打今個起,府里的規矩都得全部恢復,再不能散着沒了形,而且......嚴厲些吧,咱們林家千萬不能再出簍子了。”

“母親說的是。”林昌接了話:“兒子這幾日也好生想了想,過去我甚少過問孩子們的事,尤其是幾個女兒,如今才會出了這事,常言道,自不教父之過,這是我的錯,所以前些日子我還和陳氏提起,日後得好生管教着孩子們,再由不得慣着寵着了。”

老太太聞言點點頭,看向陳氏,陳氏卻此時扶着扶手起了身衝著老太太欠身到:“老爺的話,做人媳婦的自然贊同,我思想多日,也覺得自己是有錯的,所以今日婆母提起規矩,我便有個請兒,還請婆母能允了。”

老太太挑了眉:“是個什麼請兒你只管說就是,何必這麼大的陣仗,孩子們可都在。”

陳氏捏了捏手指,低頭言到:“我想請婆母把,把葉嬤嬤從莊子里請出來。”

陳氏這話一出,屋裡的幾個上了年歲的都是抽了冷氣,且不說老太太一臉的驚詫,只林昌就是一下跳起,急急的斥責道:“你這又是想的哪兒出?嫌母親心裡還不夠堵的慌嗎?真是越來越糊塗,竟連這話都說得,你真是......”

“昌兒!”老太太忽然高聲一喝,瞪向了林昌:“你凶她做甚?她向我提請兒,總是有些緣由的。”

林昌忿忿地瞪了陳氏一眼,轉身扭了頭去,老太太看向陳氏:“你且說吧,說的有些由頭,我不怪你,可你沒事消遣我老婆子,可就......”

陳氏聞言竟是一咬牙的噗通跪了地,慌得一屋子的兒子女兒們起身跟跪,丫頭婆子的也都盡數的跪了。

“婆母,兒媳婦知道這話說來誅心,會惹您不快,可思量了這些日子,還是決定和你討這個請兒,實在是,實在是不想林家再有差錯了啊!”

“說的透亮些。”

“葉嬤嬤到底是宮裡出來的人,規矩教養都是一等一的,若由她出來做熙兒的教養嬤嬤,定能把熙兒培養成個才,雪了咱家的恥辱,倘若,倘若他日康家漏了風出來,有她撐着林家的脊骨,倒也能,能為可兒討個清白,總不能咱們一輩子都被康家捏着骨頭,抬不起頭,戰戰兢兢的等着那日來吧!”

“你存的是這個心思......”老太太垂了眼皮撥動起手上的佛珠,這邊林昌卻是轉了頭:“你這話還是認着咱們可兒是冤的?”

陳氏昂了頭:“是!我生養的閨女,縱是性子嬌慣些,人傲氣任性不知分寸,但好歹是咱林家出來的姑娘,豈會不知廉恥,去做下那醜事?只是可憐我兒,定是被捏了七寸,有苦難言,這才投了井,免得咱們林家就此敗了名聲,可我若說准了,那康家便是一肚子壞水,毫無半點書香門第之風,日後哪處漏了風聲出來,人家自掃門前雪,又怎會管我們林家的瓦上霜?所以,所以我們林家必須得有個能正根骨的姑娘,也不指她高嫁,入了權貴提點幫襯,只求她能做一處林家的牌坊保了老爺的名聲,保了林家的世家乾淨!”

這一席話出來,陳氏便臉上已有淚珠,而林昌看了一眼陳氏輕嘆:“難為你竟想得這麼遠......”

“你說的我聽見了,只是非得用她嗎?我們多使些銀子請些有名望的就是了,一定要她嗎?”老太太的臉上滿是糾結。

“婆母,您是最清楚她本事的,若您能尋出一個比得過她的,兒媳婦二話不說自請去祠堂外跪着,恕了給您填堵的錯!”

老太太的眼慢慢的閉上,而後啪的一聲,手串竟斷了,咕嚕嚕的檀木珠子滾落下來滾的滿地都是,她則嘆了口氣:“好,為了林家的以後,就請她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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