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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華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身邊的李卓然不知道是昨夜何時回來的,此刻依然鼾聲大作。張雲華為李卓然塞了塞被角,走下床來。

與他幾乎同時起身的,是幾里地外問松齋里的趙清州。清州今日心情格外好,吃早飯的時候,手中端着碗,口裡哼着戲,吃上幾口,唱上幾句,連錢江都笑道:“大人今日與昨日相比,真像是換了個人。”清州樂了,對錢江說道:“錢江啊,這叫作人生得意需盡歡。”錢江在一旁呵呵直笑:“咱們大人,一點架子也沒有。”清州放下碗道:“做人又不是蓋屋子,搭架子做什麼?”

兩人正說笑着,楊啟從外面捧了清州的官服進來,緊張地說道:“大人,昨晚上給您洗的官服,晾着忘了收進來,被霜露沾濕了,您別怪罪。”“你怎麼搞得,”錢江也跟着緊張起來:“大人吃過飯就要去上朝了。”

清州忙道:“無妨,你們是本官手下的官差,不是做雜事的,這些本不該你們做,既做了,我已十分感激,哪有怪罪之理?濕也無妨,放這裡便是,快來吃飯。”

見到新來的侍郎沒有絲毫不悅,楊啟有些驚訝。錢江過去摸了摸,道:“倒也沒濕透,去灶前烤一下也就幹了。”楊啟喜笑顏開道:“這主意好,我這就去。”說著便一溜煙跑了出去,清州沒攔住,只好由他去。待清州穿上烤乾的官服,來到官邸大門前,林尚書已經等在這裡了。

“林尚書久等了。”清州連忙從大門前的台基上拾級下來,攙住了林開宗的胳膊,將他扶上馬車。“哪裡久等了,本官也剛出來,就在車下略站站。”林開宗坐進馬車,向清州伸出一隻手,將他也拉了進來。在尚書面前,清州臉上的神色已如往常般淡然,可林開宗僅是拿眼睛在清州面上一掃,已洞悉了他的心情。

“清州遇上了什麼喜事么?”林開宗開門見山地問道。趙清州知道自己瞞不過林尚書,便如實相告道:“下官聽人說,昨日童大人府中和劉內侍府里,都沒有謀逆之證,因此替老師高興。”林開宗用手整了整衣衫,笑道:“意料之中。”馬車恰好顛簸了一下,趙清州沒有聽清林開宗的話,忙問道:“大人說什麼?”“沒什麼。”林尚書笑着搖搖頭,他撩開車簾向外看了一會兒,忽道:“清州,都說金人喜吃鹿肉,喝鹿血,可鹿生性狡捷,難以抓到,你可知他們如何捉鹿的?”

清州不解其意:“屬下不知,請大人賜教。”“他們布了陷阱,帶了誘餌,放在陷阱旁邊,鹿起初接近陷阱的時候,是最警覺的時候,此時金人並不會打開陷阱,而是靜待時機。等鹿認定此處是安全的,呼朋引伴來到這裡的時候,他們再打開陷阱,把幾隻鹿一網打盡。”

清州有些錯愕,他明白,林開宗或許已經洞悉了史彌遠一黨的意圖,從昨日到今天,在反覆提醒他。“大人放心,屬下會謹慎行事。”趙清州道。“嗯,不要離得太近。”林開宗深深看了清州一眼,眯上了眼睛。

上朝之後,宋理宗從殿後來至殿中的龍椅之上,他一面環顧群臣一面緩緩坐定,召程舒勤和鄭德剛啟奏昨日所查之事。項遠潮目視着程舒勤走上前去的背影,又偷看了曹可春一眼,心裡已拿定了要為曹氏說情的主意。

程舒勤和鄭德剛二人聞令,來至殿前,力證了童大人和劉內侍的清白。又請禁軍由大殿外抬入了一口箱子,裡面所放置的,皆為昨日清點的田契、賬目、往來書信等物,大理寺已着人給這些物什連同劉內侍壽辰當日所收的壽禮,全部造了冊。程舒勤開了鎖,將冊子交給內侍,捧給官家過目。

趙與莒略略翻看了幾頁,問程舒勤道:“可都與禮制相符?”程舒勤回稟道:“回官家,臣等奉令嚴搜,童、劉二位大臣府中皆未見有違制僭越之田宅家業,其家中仆、婢若干,皆衣着樸素,兩府雜役、府軍統共四十名,絕無造反之力。”

趙與莒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又翻看了幾封劉內侍和童大人往來的信件,見這二人素愛在侍弄盆栽和養花之事上相互探討,所寫之信,不是相互炫耀又得了什麼奇花異草,就是交流剪枝、嫁接這樣的技術性問題。趙與莒大笑起來,讓人將這幾封書信交到曹可春的手中,說道:“曹愛卿,這便是你與幾位大人所說的結黨營私之證?”

曹可春登時一頭冷汗,不敢接那書信,只跪地道:“微臣那日,當真見到童太傅教人將幾尊笨重之物,抬去了劉府內宅,微臣不敢欺瞞官家,故昨日在朝堂之上將此事言明,也是想查清此事,並非惡意構陷。”趙與莒聽到這話,將那冊子首頁的禮單又看了一遍,問曹可春道:“笨重之物?你可看清了是什麼?”曹可春道:“正因上面蓋着紅布,微臣不知是何物,所以才妄加猜測,或許是什麼……奇石異寶?”

一時間四下嘩然,趙與莒問鄭德剛道:“鄭大人可曾看到這蓋着紅布的重寶?”鄭德剛輕蔑地看了曹可春一眼,上前一步言道:“回官家,昨日下官清點了劉府所收受的賀禮,確實有幾樣,上面蓋着紅布的,已經登記在冊了,是四盆松樹盆景,皆有半人之高,恰為童大人所送,或許就是曹御史所說的重寶。為了證實盆中沒有埋藏其餘的東西,微臣已使人將松樹挖出,確無他物。”

趙與莒原本便相信劉內侍與童太傅二人,絕不會做什麼捉姦犯科的事情,此時聽得這番話,頓覺心胸舒暢,便道:“既是查明了,就將童大人與劉內侍請回殿中罷。”當日幾位聯名彈劾的秘書郎,當即叩首,求理宗輕饒,曹可春更是將所有罪責,全都攬在了自己身上。項遠潮在一旁看着,想等趙與莒治罪時,再為他求情。

熟料宋理宗未惱,只嚴肅道:“御史台乃朝廷紀綱之地,自古為天下耳目之司,素以糾惡懲奸為本分。應先自修己身,再刺不直之人,方為稱職,不可捕風捉影隨意構陷,成為朝堂的笑柄。”曹可春連聲諾然,自請趙與莒罰他三年的俸祿,以儆效尤。

宋理宗知道曹可春這是在演苦肉計,便道:“曹大人不必如此,你雖帶頭監察失實,卻也算是剛直敢言,既這樣,便只罰你一年的俸祿吧,若有再犯,侍御史的官職,朕便要給予其他謹慎公正之人了,你可有異議?”曹可春哪敢有異議,只連連謝恩,又表明下朝後會親自登門向童、劉二位大人賠禮,方才領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此事風平浪靜了,皇帝對着滿朝文武問道:“諸位愛卿,還有何事當奏?”

建寧府通判辛傑手執笏板言道:“臣有本要奏。”“准。”“稟官家,微臣治下的長汀縣境,如今鹽價回落,百姓無不稱讚官家聖德。”趙與莒聞言有些奇怪,問道:“鹽運司所定鹽價,各處皆有不同么?”

辛通判解釋道:“長汀縣三面環山,一面臨江,官鹽往往每年夏季從儋州溯閩江運至建寧,再走陸路,由北面翻山越嶺運至長汀,要隔年才能運到,因此運費頗高,只能加在鹽價里。可自去歲新縣令蒞任以來,改從潮洲沿韓江、汀江而由南至長汀,往返僅三個月,大大節省了運費,故而鹽價回落,百姓無不謳歌載道。”

官家道:“善,這長汀新上任的縣令如此體察民情,是個好官,他叫什麼名字?”“稟官家,此人姓宋名慈,曾參與過平反閩中叛亂,勇武過人。”趙與莒讚歎道:“竟是個文武雙全的人,朕記得了,來日若有合適的官職,便召他來京。”辛通判謝了恩,回了原位。

臨安轉運使譚尚輔接着持笏言道:“臣有本。”“奏。”“臨安以南的富春縣,鹽價亦是奇高,百姓苦不堪言。”官家蹙眉道:“富春與臨安相鄰不過百里,一水相通,也有高昂的運費么?”“官家有所不知,富春一帶,臨江多山,往往有水寇居于山上,攔截運鹽的官船,肆意敲詐金銀,因此鹽價居高,百姓需節衣縮食才能吃上。而富江兩岸的水寇,有些憑藉巧取豪奪的財寶,在兩岸山上營造宮室殿宇,蓄養武士,已成氣候。”

聽到這裡,趙清州心中,忽而想到了蘇夢棠的江南山莊,他抬起頭向前看去,只看見了趙與莒震怒的臉。

“豈有此理,”宋理宗道:“水寇猖狂,縣尉與都監為何放任不管?”宣撫使李楷執笏出列道:“臣無能,多次令臨安縣尉率兵沿途清繳水匪,可富春一帶山巒密集,那些水寇又熟悉地形,往往一見官兵,便轉換了山頭,實在難以清繳。”

趙與莒還未回答,史彌遠已出列言道:“官家,富春離臨安近在咫尺,若是真如諸位大人所言,水寇握兵在手,又難以清繳,那這些賊人一旦勾結,便成了臨安的心腹之患啊!”趙與莒也明白事態的嚴重性,當即對李楷說道:“朕命你親率五百精兵,去富春沿江剿匪,你可能當此任?”李楷道:“臣謹遵官家聖旨,今日便赴富春剿匪。”李楷說完,看了一眼史彌遠,退回了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