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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雲華……”項抗見簾外他二人淺笑着走進來,鼻頭一酸,連忙迎上來,一把握住二人的手臂:“你們來了。”看到往常豪宕不羈的項抗此時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李卓然既心疼又好笑:“怎麼,丈把高的院牆,就把你項統領困在這裡了?”

他語氣誇張,項抗也笑起來:“我哪裡是被院牆困住了,是被‘父為子綱’四個字困住了,父親如今越發小心,生怕惹了史彌遠那廝,所以自打我從西湖回來之後,便讓我閉門思過。”雲華關切問道:“巡防營的事情,和老將軍商議得如何了?我聽聞,老將軍當真上書給官家了,還有得商量沒?”

項抗長吁短嘆了兩聲道:“我原想不吃不喝拗上一陣子,可聽下人們說,父親因此愁得也吃不下睡不好,我就認命了。過陣子,可能就要帶兵去北邊鎮邊了。不過,我也正想出去磨礪一番,像岳王那樣為國盡忠,所以,離開臨安未必是件壞事,也該讓父親看看項某今日的本領,他便該放心了。”他邊說邊拍拍胸脯,一派氣沖斗牛的架勢。

雲華和卓然相視一笑道:“你能這樣想,我們便也沒有什麼擔心的了。”項抗拍拍他二人的肩頭,請他們進屋坐下。三人寒暄了幾句,項抗又問了問清州的近況,雲華道:“清州近日一切都好。老項,我與卓然此趟過來,是有件事要請你相助。”項抗有點驚詫:“什麼事?”

李卓然便搶着將今日雲華遇險和童大人、劉內侍被參之事,簡明扼要地說與了項抗。雲華補充道:“劉內侍府中,是什麼情形,我們尚不知道,所以想請你寫一封手書給巡防營的手下,讓他們配合我們去刑部官邸走一趟,向程大人打聽一下情況。”

項抗起初聽得這件事情,氣得撩袍挽袖,恨不能在曹可春等人的身上錘出幾個坑來,方才解氣。待聽到刑部官邸四個字,他的眼中閃出一絲光亮,說道:“這有何難,若不是我被關在這裡,我一定親自領你們去了。二位兄長來得不巧,若早來一會兒,我便安排你們跟着程老夫人的馬車一起走,連城防營也不必去。”

李卓然聽到項抗樂意相助,笑道:“聽老項這口氣,似與程尚書十分熟絡。”項抗與雲華對視一眼,有些報赧地笑了笑道:“程老夫人與家母是自幼的玩伴,因此兩家交情匪淺,我與程家的小姐,也……”他說了一半,沒說下去。李卓然好奇,忙問道:“也怎麼樣?也交情匪淺?”項抗一時紅了臉,喊道:“阿鋒,快研墨,怎麼這點眼力見也沒了。”

阿鋒正在一旁笑嘻嘻地吃瓜,聞言忙憨憨地笑着跑去研墨了,項抗往書桌邊走,李卓然鍥而不捨地扒着他的胳膊問道:“我可聽說,程家小姐今日來看你了,你這定廬,我與雲華想進來都得要千金散盡,她為何能出入自如?你可要與我們說清楚。”項抗不堪其擾,只支支吾吾地回答說:“門外的看守,是父親的人,他們常見若雪在府中走動,又是外客,自然不敢硬攔。”

“這倒奇了,她是外客,我與雲華就不是外客?怎地就這般厚此薄彼?”李卓然煞有介事地質問道。項抗環顧左右而言道:“哎呀,大不了我與他們吩咐下去,下次你們來,請他們幾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了。”他邊說邊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筆,開始展紙寫信。李卓然在一旁哼了一聲,說道:“你先別寫,我只想知道,同是外客,怎麼她就進得來。”

項抗已提筆寫了幾個字,聞言無奈道:“老李,你到底要怎麼才肯善罷甘休?”“除非你承認,程家的小姐,將來是你這定廬的主母娘子,我就不覺得厚此薄彼了。”李卓然說罷,笑着跳開了,項抗被氣笑了,指指李卓然嚷道:“我就知道,你在這兒跟我渾纏,定是沒安什麼好心。你……你說是就是吧。”李卓然立時起鬨,眾人都笑了,幾日來黑雲籠罩的定廬中,出現了久違的歡笑。

繼而,張雲華和李卓然,帶着項抗的手書,去城防營找一個叫做老栓的人。此人年逾四十,是項抗身邊的親信,因勇猛忠心而深受器重,在營中位同副統領,今夜恰是他帶兵當值。老栓手裡正拿着一塊乾糧啃着,他把項抗的手書拿到火把下面認真端詳了一番,確認了真偽,又狐疑地打量了他二人一眼道:“你們兩位,不像當兵的,如何能與項帥結識?”

張雲華便將與項抗幼時同窗,少時結拜的經過,略說與了老栓。老栓豪爽地笑起來道:“我曾聽項帥講過,他有幾位同生共死的弟兄,剛才見二位器宇不凡,便猜到你們或許就是了,果然不錯。我正好要帶人去那邊巡查,咱們正好一起過去。”老栓點了一支人馬,讓張雲華和李卓然也各自套上了一副頭盔鎧甲,混在隊伍裡面,一行人騎馬前去刑部的府衙。

向南行了許久,到了麗景街上,老栓指了指前面被紅燈籠照亮的兩座石獅子,示意雲華那便是刑部的府衙了。刑部官邸的前門是重檐的構造,要比戶部的門頭要大出許多,垂拱的檐角上安置着飛鳳、行獅,狻猊等諸多瑞獸,其下的檐柱懸樑,皆漆玄色的廣漆,不帶一絲雜色,看上去威嚴肅穆。

一群人下得馬來,刑部的門房守衛已迎到階下,笑着向老栓招呼道:“栓爺今日當值?”老栓笑嚷道:“可不是,不當值誰來你們這裡耍,每次進得麗景街,烏漆墨黑的,老子後背都發涼。”守衛引着他們上台階,問道:“這麼晚了,栓爺為何事而來,我去稟告大人。”

“稟告什麼,又不是什麼光彩事。”老栓佯裝氣惱道:“還不是上次抓得那幾個欺行霸市的潑皮,如今上面有人要關照這件事,屢次來巡防營要人,可人如今在你們刑部,項統領便讓我來問問程尚書,這件事怎麼辦。”他停住回頭,對自己帶來的士卒道:“都在這裡等着吧,你們兩個跟我進來”他指了指張雲華和李卓然。

門衛已跑到前面帶路,張雲華二人忙跟着老栓向里走,幾個人繞過第一進院落中的刑審大堂,奔二進院的議事堂而去。路上遇到了一隊巡夜的守衛,為首的也與老栓寒暄了幾句。眼看就到議事堂了,老栓忙對門衛說道:“你回去吧,這裡我熟,哪個月不得來個三五趟?”

城防營和刑部確實多有往來,老栓算是這裡的常客,聽他這樣說,門衛笑道:“既這麼著,栓爺自便吧,我們大人若是不在議事堂審案宗,您便去偏院的主房看看。”“這個我知道,有勞——”老栓沖守衛拱拱手,便帶着李卓然和張雲華大步流星地繞過迴廊,邁進了議事堂。

闊大的議事堂中雖然掌着一盞燈,卻空無一人,正對門的桌案上擺了一疊案卷,桌案兩側,對稱着擺着八張座椅。老栓向與議事堂相通的兩個耳房看了看,依舊無人,便道:“程大人多半在偏院歇息,咱們過去看看,到了那裡,我便不進去了,二位進去見了程大人,最多一炷香的時間就得出來,我今日要帶人巡夜,不能誤了時辰。”

兩個人點頭記下,說話間已到了偏院的月洞門前,老栓和門前的兩個侍從寒暄幾句,講明了來意。侍從笑道:“原是為這個來的,這倒巧了,項老將軍恰在裡面坐着和老爺講話呢,你們既是為著項公子的事情來的,就快些進去吧。”

李卓然和張雲華聞言暗暗對視一眼,誰也沒有猜到,項老將軍出府,竟然也是奔着刑部尚書這裡來的。老栓神色未改,帶張雲華和李卓然輕車熟路走進了偏院之中。這院子倒是小巧精緻,進得門去,腳下是一條白色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右手邊的牆下,是一條種了兩棵梅樹的青苔路,梅樹下是三尊嶙峋的太湖石,這條小徑與鵝卵小路,並行延伸至翠竹掩映的正房台基前面。而院子的中央,種着一叢毛竹,因此從月洞門處向主房看去,並不能窺見全貌。

老栓帶着他二人向主房走去,待到後面的侍從在外面合上門後,老栓轉身悄聲問道:“項統領知道老將軍在這裡么?”雲華道:“定是不知道,我們也沒有想到,項老將軍會深夜來此。”老栓從腰間掏出兩片薄荷葉子,塞進口中嚼了兩下,皺眉道:“那你們莫要驚動老將軍,先聽一聽他為何而來。”

李卓然拍拍雲華的肩膀,輕聲道:“我有種預感,老將軍也是為了童大人的事來的,他不許項抗過問,自己卻要對童大人盡份仁義的,對不對?”雲華抬頭看看竹林葉隙間的燈火,微微笑道:“若是這樣,倒是咱們誤會了老將軍的心了。”老栓抬頭看看月亮,掐算了一下時間說道:“是與不是,你們去探聽一下便知,不早了,我在這裡放哨,你們快去吧。”

李卓然抬腿便要走過去,雲華卻立在原地,遲疑道:“門外竊聽,是不是不太好?”老栓聞言,險些被嚼碎的薄荷葉子嗆着,忙掩口咳了兩聲道:“這有什麼?又不是教你去偷去搶。”李卓然卻明白,雲華在江湖中涉世不深,這樣的事情在雲華看來,或許是有悖聖賢教誨的,可眼下時間緊迫,等項老將軍出來,不知要到何時了。

想到這裡,李卓然回頭對老栓道:“我這兄弟沒經識過這些,他與你在這裡放哨,我自己去聽聽就來。”說罷他向前跑了幾步,一躍上了主房前台基的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