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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此時依然一團陰雲籠罩,這陰雲的源頭,在史彌遠與侯新兩個人的面上。“老夫記起來了,是那個孩子。他竟有膽量殺人?”史彌遠語氣中透出一絲難以置信。侯新背上頓時滲出了一層細汗,可撐着臉上神色未動,只點點頭道:“是,丞相曾與我兄弟二人說過,燕國秦舞陽年十二即殺人,情急之下,沒什麼做不成的。”

史彌遠卻笑了一笑道:“不一樣,秦舞陽為燕國賢將秦開之孫,身上流着武將的血。長帆又是何人,一個奴僕之子,做些下毒換墨的勾當還使得,殺人的事,他做不成。你究竟用何事脅迫他?”侯新見史彌遠已然覺察,抬頭說道:“丞相英明,小人與他說,下毒謀害主君不僅是死罪一條,還會牽連到族人的奴籍,他擔心辦事不利會連累甚廣,自然會全力促成丞相的事。”

史彌遠覷起眼睛點點頭,他發覺侯新這個人很聰明,但聰明的人往往有自己的想法,不甘心做他人的兵刃。史彌遠想起了侯真,雖是一母同胞,可侯真就像是史彌遠身體的一個部件,全憑驅使,毫無主見;而侯新像是他史彌遠的影子,縱使步步跟隨,但在最黑的夜裡,影子就看不到了,既然看不到,在不在身邊,還真不好說。

史彌遠想起自從侯真被放出去保護珊瑚,已經許久未見了,便問道:“侯新,你那個弟弟,近日在何處落腳?”

侯新見史彌遠主動岔開了話頭,忙道:“回丞相,這幾日無人搜尋他們,侯真已經帶着珊瑚,到了鳳凰山八盤嶺。”鳳凰山在皇城以北,因地勢險峻,可做天然屏障,抵禦外敵,因此未建造工事。

臨安城的其餘方向,除南面保安門兩側城牆建設完整,東、西兩個方向的城牆,皆至鳳凰山山脈而止,其中西城牆夾在校練營場與慈雲嶺桃花關之間,外有天險,內有強軍,是臨安城裡最難攻克的地方。從臨安外圍的構造來看,想要不被察覺進臨安城,從北面險山中迂迴過來,倒也是個法子。

史彌遠點點頭道:“按說,該派人將他兩個接回來,只是如今朝中與我作對的人多,不好大張旗鼓惹人注意。”侯新點頭道:“我只讓他們先在鳳凰嶺待着,聽丞相您的號令。”史彌遠盤算了一下說道:“不急,再等等吧,到時候沒了風聲,選個外面的地方,讓他們過去,只當是會客吃飯。如今的丞相府怕是有許多眼睛看着呢。”

正說著,門外院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侯新警覺地與史彌遠交換了一下眼色,重新走向了屏風後面。

不多時,秦國錫帶着杜金平和曹可春,匆匆來到了史彌遠的書房外。正欲叩門,史彌遠卻親自來將門開了:“杜大人、曹大人,快快請進。”史彌遠和善地說道:“請二位深夜前來,史某也是於心不忍,可你們三司的定罪文書老夫看了,我思慮來思慮去,總覺得這趙大人,都不該被定了那麼重的罪,這不,讓秦將軍請二位來,咱們再商討一下,今日早朝好向官家回話。”

曹可春聽出了史彌遠話里的意思,忙說道:“是不妥,下官也是徹夜未眠,想要與丞相重新商議此事。”杜金平有些摸不着頭腦,但見眼前的兩個人如此默契,只得附和道:“正是,正是,下官得丞相提點,替刑部參與審案,沒有合理量刑,是下官的過失。”“有過失不怕,杜大人也是頭次進三司審案,難免會有所紕漏,這都無妨。”曹可春馬上順着杜金平的話,將責任移到了他的身上。

杜金平瞠目結舌,想要辯解些什麼,可又覺得還是不說為妙,以免再被人利用。“可春,休要嚇到杜大人吶。”史彌遠被曹可春的機敏逗得由衷一笑:“咱們在一條船上,不可相互指摘。若說有差錯,當是老夫沒督促好官家交代的事情,也怪程舒勤這個刑部尚書未有盡到顧問責,不關杜大人的事。不過事態緊急,追究責任的事先放一放,既你二人都在,三司再擬一份文書可好?”

聽到三司的名頭,秦國錫在一旁忙道:“丞相,下官去請鄭大人來?”史彌遠目光複雜地盯着秦國錫,秦國錫頓時明白自己說錯了話,只聽得史彌遠說道:“不必,已經讓人去請了,鄭家這個小公子啊,脾氣大得很,不肯半夜過來,只說讓咱們寫就是,老夫也是拿他沒有辦法,可天亮早朝時就要回稟官家,既然這樣,咱們不管他了。金平啊,你說該如何寫?”

他把目光從秦國錫那裡收回,放在了杜金平的身上。杜金平知道史彌遠當是早有主意,忙俯首說道:“不敢,不敢,一切按丞相的意思辦。”史彌遠與曹可春對視一眼,曹可春忽而笑了:“下官今夜無事,草擬了一份從輕處罰的文書,剛剛未敢拿出來,既然鄭大人和杜大人都依丞相您的意思,那就請丞相過過目,看看是否可行。”他說著,從袖口裡掏出了一塊疊好的黃絹。

史彌遠大喜,笑道:“你瞧曹大人,做事這樣周到。”說著就將那黃絹接了過來,展開念到:

“正四品中大夫、昔江南東路刺史趙清州,字稷安,籍出臨安桐廬,寶慶三年新科進士。以廉明儉樸、淹博多通著,承蒙皇恩,得封刺史。自到任至今六載有餘,為官自律,在江寧一帶修農事,興學府,設坊市,治商賈,使江寧府百姓受益良多,頗有賢名。

而氣近日頗失於自查,以數封空白奏章上呈天家,罪證確鑿,趙氏亦作伏辯之辭,可堪定罪,當以大不敬罪、瀆職罪論之。依大宋律法,品官犯上瀆職,當酌情籍減爵祿,降沒品級,加設刑罰,以儆效尤。

然經三司合議,趙清州實屬初犯,並無他罪,又以吾朝禮待大夫之先例,用刑當免,以示天恩。而遷職之事宜速辦,方可清肅法紀。此上為三司合議之言,叩請官家定奪。”

史彌遠讀罷,撫須笑着說道:“聽聞曹大人善於辭令,實在是名不虛傳,下午的那封文書,還將趙大人寫得其罪當誅,如今又為他文過飾非,只給了個減祿遷職的處罰。可這兩份文書,每份都理據充沛,史某實在是佩服啊。”曹可春一下變了臉色道:“下官不敢擅自做主,只是草擬出來備用罷了,還請丞相大人示下。”

史彌遠笑道:“曹大人何須自謙,我看寫得很好嘛,杜大人、秦將軍,你二人覺得呢?”杜金平忙道:“很好,很好,下官也十分佩服曹大人的辭令。”秦國錫看到史彌遠對這份定罪書十分滿意,便道:“那二位大人還不將官印拿出來,蓋在這定罪文書上,丞相明日也好上呈官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