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吃着烤韭菜，一言不發。免得自己說了什麼話，又惹得大家不歡而散。更何況，史青今天有恩於我，這點面子我還是要給的。也許對於他來說，確診、病床不是難事，但我還是從內心裡感謝他。至於他因為辛榮而欠下的同僚人情，我也就不去管了。

這家燒烤店是把東西烤好，直接從簽字上擼下來的，所以上來的鐵盤子里是各種烤好的食材，什麼都有。我知道史青是不吃下水這些東西的，比如說雞心雞胗鴨腸之類的。看到他盤子里的烤鴨腸和雞心，我就很自然地把那些動物的五臟六腑夾到自己盤子里。

我餘光覺得史青一直在盯着我，便迎上他微滯的眸光，“你不吃也不能浪費吧？”

“我現在可以吃這些了。”史青微微一笑，難得的溫柔和煦。

“不好意思。”說著，又把心肝脾肺肚腎物歸原主。

上學那會兒，很喜歡喝牛肉湯和羊肉湯。早上除了胡辣湯之外，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湯簡直是一天幸福的開端。我和史青去喝羊肉湯牛肉湯的時候，即使史青每次喝的是全肉湯，偶爾也會有幾塊下水混入其中。當他不幸中標的時候，都會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下水撥到我的湯碗里。我自然是開心了，多吃幾塊肉誰不樂意？有時候我會嘲笑史青是個假中國人，類似雞爪羊蹄這種，史青也是不吃的，活脫脫一個外國人。我很替史青惋惜，無形之中錯過了多少民間美味。沒有下水的人生，我覺得是不完整的。

“怎麼去美國待幾年，反而像個中國人了？”我看着吃鴨腸吃的津津有味的史青問道。

“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想起你啃雞爪的樣子覺得很香，就很想試試。美國中餐館的雞爪都是剃了骨的，也不麻煩，不過確實很好吃。”

“切，你可拉倒吧。當年我的各種威逼利誘你都不為所動，你可別給我臉上貼金。”史青的話，我是一百個不相信。想當年，我故意在他面前吃各種鹵味，因為我就是喜歡看他一臉受不了卻也無可奈何地樣子。在他眼裡，我吃的不是周黑鴨而是砒霜。

“因為很想你。連自己不喜歡的，因為你，也想試一試。”

想念是一個很溫暖的詞。親人朋友愛人之間，都會表達這個詞，用這個詞，訴說自己對他或她的愛與依賴。我盡量把史青的思念往朋友上面靠攏。自己整理好的感情，不想再起波瀾。我很清楚史青，即便他不問我的過去，可隨着時間的推移，那些難堪也會逐漸顯山露水。我了解他，即使我再也不犯病，他也接受不了我曾經是別人情婦的事實，況且我不能保證我不再犯病。我們是沒結局的，我早已知曉結果，何必再費盡周折去撕心裂肺一番？

“好吧好吧，看在老朋友對我的情深義重的份上。如果宋歌問我，你的黑歷史，我發誓一定守口如瓶。”原諒我是個逃兵，不想面對的深情，我只好拉他女朋友墊背。

“辛艾。這十年來，你變了也沒變。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什麼都寫在臉上，不用你說話，看你的表情就瞭然於胸。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對生活有很大的熱情，待人接物又抱以最大的善意。對人對事都很簡單，連手機密碼也被我一下子猜到。”

“可是你也有變了的地方，說話總是拐彎抹角，你原來並不是這樣的。你喜歡的你討厭的都會直說。所以，我現在不明白，你對我的刻意疏遠，是因為你討厭我，還是，因為，你，喜歡我？”

“我不討厭你也不喜歡你。我只是想，如果我們做不成朋友，那就只能做陌生人。我們不合適，我也不想插足別人的感情。我們，沒有現在，沒有未來。過去，我們又都缺席了對方的生活，整整十年。”既然史青說我拐彎抹角，我就索性把內心的想法一股腦全倒出來。我們倆，就是這麼尷尬地，不能同處於任何一個時間維度，能做的只有，兩廂安好，相忘於江湖。

“呵呵。我有時候都覺得咱倆是不是角色互換了。你明明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我了結果，我呢，和你當年一樣的沒皮沒臉，還覺得你是喜歡我。”

“史青，我們是成年人了。光喜歡是沒有用的。我不願意承受和你在一起的壓力，而你也不能坦然接受我的過去。我十年里做了很多觸碰你原則的事情，你想都想不到的那種不堪。我自己也很不齒。”

我鼻頭一酸，眼前的史青逐漸模糊。我想他是看懂了我的不齒，所以史青並沒有追問我，這十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說出這些話，用了很大的力氣。說完之後，也有種沒由來的輕鬆。這下，史青和我，總能好好相處了吧。

“送我去醫院吧。辛榮一個人在醫院，我想去陪陪她。”

“我送你回家。在醫院你睡不好。”

看着史青的臉色，我知道是改不了了，只得默默服從，乖乖聽命。

醒來的時候，我竟然還在史青的車裡。我只記得我們吃完燒烤，史青不同意我去醫院，要送我回家。後來我好像睡著了？我下意識地喊了一句，“史青？”

“我在。”我的手被一隻大掌覆蓋，我歪頭看了看一旁，側躺在座位的他。又看了看窗外，是我家樓下。

我身上裹着睡袋，車裡也開着暖氣，睡了一夜並沒有覺得冷。史青在一旁，身上搭着自己的外套，靜靜的看着我。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把頭縮進睡袋裡，擦了擦眼屎，還好沒有什麼。又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地探出頭來。

“看你眼屎挺多的，最近有空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別是哪裡出了毛病。”史青笑道。我狠狠的捥了他一眼，剛才若無其事的演技都成了無用功。我恨。

“都到我家了，為什麼不叫醒我？”

“我看你睡得太香了，就沒叫你。”

“那你也可以把我送回家啊，鑰匙你也知道是那個，在車裡憋屈一晚上我今天上班能有精神嗎？”我從包里拿出鑰匙，在史青眼前揮了揮，上次他去我家可沒這麼羞澀。還說怕我在醫院和辛榮擠，睡不舒服，在他車裡睡我就舒服了？昨天明明都把事情說開了，他這是泄的什麼憤？不過想到他也和我同苦憋屈了一晚上，也沒再繼續咒罵他。

“你登山的時候要注意安全。路上開車心”我是看到睡袋才知道，史青還一直在登山。我雖然不是很懂，但睡袋很專業，又常備在車裡，所以知道他還持續着大學的愛好。他大學那會有參加登山社團，偶爾臉上會掛個彩。在他走的時候，不免囑咐他幾句，年紀大了，可不能像之前那樣消耗健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