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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相!

名正言順,代地有了臨土治民的封君,才相應的會有佐助封君的屬相。 自惠文王四年,趙惠文王摒棄代地封君而改設郡縣後,趙國就再無這一職位。 趙倞以長寧君之身鎮代,卻非封邑於代郡,如重設代相一職,豈非意味着趙倞將就封於代!衡之大勢,長寧君儼然代地之主,更有所挾恃,驕狂輕慢難以約制,不亦是加深了和邯鄲的一層裂痕,自釀禍亂之源?趙國的人心恐也會極大地混亂浮動,那麼後果則不堪設想……正着力削奪長寧君的大王自是絕無封邑代地之意,然而風起青萍之末,斷非無因,否則楊楓何至敢當眾併當了趙倞之面妄言?頭皮一陣麻的趙仲疑竇叢生,心念飛轉,迅分析着代郡的情勢,長寧君出鎮以來的林林總總霎時划過他的腦際。

楊楓眉梢一動,隨即面色如常、輕描淡寫地低喟轉圜道:“時勢日艱,楊楓力小任重,上馬領軍,下馬撫民,民政軍事,實不勝其苦,不過勉力支持而已。 真是希冀太后、大王能擢任昔日代相趙固那般卓人物來使得一方俱得治理啊。 ”搖搖頭,回不帶任何感情地喝道:“汗明。 ”

他側後一席的一名枯瘦屬官慌忙離座,恭謹地跪倒施禮道:“在!”

楊楓冷板著臉漠然道:“汗明,趙大夫新至代郡,錢糧重事,千頭萬緒,倘有鉤察不到之處。 不免為蠹吏所欺,着你從旁翼助,不得稍有疏失。 若因糧秣匱缺致有意外之變,遲回誤事,小心爾的狗頭!”

“諾!諾!”汗明彷彿一時驚愣,稍頓唯唯而退。

趙哲略有些窘,臉色回復了慣常地陰冷。 適才微1ou笑意的嘴角繃緊了,深鏤出幾道細紋。 青銅酒爵頓到案上,“噹——”的一響。

趙仲不作聲,冷眼覷着,一剎之間,勾起的種種情狀自心頭翻過,“嗡”地一下豁然貫通,一個他從未念及的想法突然變得異常明晰。 那一絲莫名的隱憂化作了真實深切的恐怖,背上寒氣大冒,滾滾冷汗直沁,握住酒爵地手竟微有顫抖。

三年多來,宮闈之中,朝堂之上,多有受長寧君私饋者,趙倞更時時遣使入都向太后問安。 章奏之外,私書不絕,簡章甚而多至數卷,參貂氈裘、奇畜異物進奉不絕,滿心殷殷關切。 雖是遠在代郡,相形之下。 倒比急欲擺拖太后監控,獨掌朝政的大王和太后地關係更加倍的親厚。 其時邯鄲的宗室子弟私下多有以綿軟嬌弱譏嘲的,但是眼下趙仲亂麻糾纏的怔忡思緒里忽然蹦出了這麼一句來,“愛憐其幼子者,婦人異甚。 ”倒吸了口冷氣,他本能惶恐地瞟了趙倞一眼,一顆玲瓏機巧的心顛倒無擺布處。

太后!難道長寧君的背後是太后,太后預有成謀,有意使趙倞領代地!如此,許多地情弊詭疑處也便解釋得通了。 但。 但由這造就的蕭牆之禍。 只怕是整個大趙都承受不起的。 冷澈入骨的他被自己恐怖的想法震懾住了,思路卻無可拂逆地往那邊走。 原本很足的信心轟然崩塌,愈添了十二分驚懼彷徨。

額上青筋“突突”直跳,趙仲的臉頰上喝醉般湧起一陣紅暈,木然舉爵,茫不知味地把酒漿灌進嘴裡,翳滿陰霾的心冷冰冰地釘進了一根難以消釋地刺,有些眩暈了。

春夜裡仍有瑟瑟寒意。

“啊哈哈,酒闌興盡,今夜且散了罷……明日,明日再請諸君品我府中秘戲,哈哈……”趙倞渴澀的嗓音猝然驚冷一般驚起了呆怔的趙仲。 他抬起頭時,正見趙倞惺忪了醉眼,摟了滿面緋紅,羅衫半解的美姬晃悠悠地起身朝後走,五六人一臉諂笑,蝦米一樣躬腰佝背地簇擁着去了。

人影紛亂地晃動,響起一片帶醉意的告退聲,趙仲收束了瞑思,咬着牙乾乾笑着,沉沉的目光默默打量眾人,下意識地盯着楊楓地背影,目送他腳步輕飄地消失在花廳外。

夜深沉,很靜。 長寧君府邸和郡守府都在城西南角,相距只隔了不到一里路。 楊楓勒韁緩緩而行,莫名其妙的紛亂代替了本該有的舒心暢意,反而悵然若失,很是疲倦。

今晚借了趙倞夜宴的契機,造勢鋪排,整個布局異常深遠,環環相扣,趙仲、趙哲一被導入勢,一步入彀,步步觸盡在料中,饒趙仲沉穩機深,趙哲精明陰狡,再是閃轉騰挪,也如孫猴子進了如來佛的乾坤套,見迷於局中而不自知了。

他思慮極深,算計得很透,完全不擔心趙仲會視他為有篡逆之謀的外賊。 想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而猶以服事殷;趙、魏、韓三家為晉國世卿,戮力經營近三百載,才得各立廟社自立;陳公子完奔齊,事齊桓公為大夫,凡傳十世,至田和方代齊有國。 囿於時代的閱歷、眼界所限,趙仲之流怎麼會想見世上有七八年前尚是一文不名的山野村夫,執掌一郡之地不到四年,卻一門心思念着謀篡、念着一統天下的狂悖瘋子,着緊的不過防他濟惡與趙倞沆瀣一氣罷了。

那麼,就在這一番曲曲折折地勾心鬥角中,他策略低調,以退為進,踴躍用命疆場,忠國事,全臣節,除去邯鄲地顧忌,拖身代郡這方敏感之地,及其背後隱藏着的趙國宗室糾葛不清地人際關係脈絡。 末了若收若放,閃爍曖昧,險惡地撩起趙仲的疑忌之心,假自己一腔公忠之名,尤顯出長寧君覬覦的野心,轉加劇了一重摩擦。 可以確定,老辣的趙仲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而埋下了這一子,源源層出不窮的後招就將進一步攪亂邯鄲朝堂宮闈,把禍亂之源引向邯鄲。

一陣挾着寒氣的涼風迎面拂來,楊楓感到了一陣焦躁、心煩。 他不憚於用何等卑劣、酷厲的手段去對付趙氏宗族,也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然而,范增的屠龍之技又豈止於此,套在趙偃、趙倞兄弟脖頸上的絞索網得既廣,收勒得又狠又緊,只是其中的血腥氣不免太過於濃烈了——

度讓出錢糧大權與唯利是圖的趙哲,不止為消弭趙偃的戒心;也不單是讓趙哲獨掌財賦收支,給了他一個夢寐以求的斂聚財之道,令他眼裡盯着這塊肥肉,無暇ha手代郡的軍政事權;更深層的涵意是姑息放縱他,撂開手由着他橫徵暴斂、重課苛征,使其成為為淵驅魚之獺,為叢驅雀之鸇。 有了一個缺德失行的趙倞,再加上一個倒行逆施、視百姓如芻狗的趙哲,民怨沸騰下,清廉自守,數年來一毫不肯妄取於民的楊楓盡得代郡民心矣。 趙哲貪鄙多欲,恣意搜刮,於徵戰支銷總有小補,便是追逼私藏所得,放在他府中其實又何異於收歸庫藏……一舉數得!算計到了骨子裡的縝密周至。 可是,代地民眾勢將有切膚之痛了,不知多少人家會流離失所,多少人要賣兒鬻女,多少人身填溝壑……

楊楓竭力不再去想,但可預見的一切終是無法遠遠拋開。 鉗制趙哲,叫他有所顧忌,有所收斂原是不難,但現下卻有意地縱惡為虐。 如斯做為,較諸曹孟德小斛分糧,復借主者之以壓眾尤為險惡。 “我終於不是過去的楊楓了!”承受着襲上心頭難以驅散的悔意,楊楓黯然闔上了雙目。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