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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脖子上傷的緣故,章晗在隆福寺多住了幾日。儘管惦記着趙破軍所說六安侯家的事,可她更知道這時節急也急不來,因而只能安安心心在精舍里繼續住着。武寧侯府倒是派過人來要接張琪回去,然而張琪死活不肯,也就沒有再提,只是燕窩人蔘不斷地送了過來,甚至連太醫都請了兩遭。章晗不在乎他給自己號出什麼脈來,反倒是楚媽媽殷勤請人也給張琪號脈時,她心裡緊張得很,直到聽見那太醫說出先天不足四個字時,這才鬆了一口氣。

張瑜是先天不足後天大補也沒補好,而張琪是先天略微不足,後天又是要什麼沒什麼,這身體虧虛也同樣不少。幸好如此,方才能大略遮掩過去!

等到她們姊妹倆回府,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情了。由於用的是宮中的外傷聖葯,調理精心,章晗顯得比之前還臉色紅潤精神,張琪的雙頰竟也豐潤了些。因為這個緣故,太夫人原本要狠狠責罰伺候張琪的凝香櫻草,可在章晗和張琪的先後求情下,也只是狠狠訓斥了兩人一頓,扣了三個月的月例,就連在家“養病”的宋媽媽也被叫到了面前一頓好訓。

宋媽媽見太夫人拉着章晗張琪分坐在兩側的親昵模樣,雖是窩着一肚子火,卻也一丁點都不敢流露在臉上,只是看着章晗的眼神異常複雜。

這死丫頭常說魚死網破,沒想到竟不是說說而已,關鍵時刻真敢拿刀子往脖子上抹!幸虧這事情她打探到了內情,否則異日她非吃了死丫頭的虧不可!

太夫人隻字不提之前隆福寺中的那件事,就彷彿絲毫沒有發生過一般,章晗自是不會多事地提起,張琪也同樣乖覺地彷彿忘記了這件事。而太夫人嘗過她們帶回來的凈素酥餅,又笑着收了那兩瓶菊花酒,便沖綠萍微微頷首,等人從裡頭捧了一個小匣子出來,她連蓋子都不開,徑直塞到了張琪手中。

“這是宮中娘娘剛賞賜的一對香囊,說是用東邊倭國進貢的香方,她親手所制,不是常用的那些香料,又能驅蟲,又能提神醒腦,掛在身上連熏香也省了。最最難得的是,裡頭的香料搭配起來溫和無害,各種體質都適宜。你們一個身體孱弱,一個剛剛......總之最合適不過了。至於那兩把象牙宮扇,是蘇州剛貢來的,留着你們玩吧。”

聽說是宮中賜物,張琪微微一愣,隨即就看着坐在右下手的顧鈺,猶猶豫豫地說道:“既是娘娘賞賜的東西,那三姐姐......”

顧鈺笑着擠了擠眼睛,彷彿全然不在意:“我都有了,你們收着吧。”

既然顧鈺這麼說,張琪就拉着章晗一塊謝了太夫人,等到回了東廂房,見凝香櫻草打開匣子取出裡頭的東西,稀罕得什麼似的,她卻一丁點都去留意,挨着章晗坐下之後就說道:“府里看上去一丁點動靜都沒有,到底這事情怎麼回事?”

“你放心,自然有人會急着來告訴我們。”

章晗話音剛落,她聽到外頭芳草一聲咳嗽,不多時,門帘一動,宋媽媽就進了屋子。在家裡養病這十幾天,她看上去竟也像是稍稍發福了些許,進屋之後就譏誚地說道:“大小姐和晗姑娘真是好手段,楚媽媽把人捆了回來之後,這東府西府竟是好一通天翻地覆,就連威寧侯的生身母親李姨娘也被罰在祠堂跪了三天,之後則是禁足在家抄佛經,一年半載能不能出門還不知道。

不但如此,家裡板子動得噼啪響,威寧侯的小廝和丫頭僕婦足足發落了七八個,乳母和她那妹子一塊被送到了應天府衙,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們家裡出了多大的事。你們這該稱心了,現如今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夫人對你們不同。”

“鬼門關上走了一趟,自然不同。”章晗冷冷地回刺了宋媽媽一句,見人一時語塞,她這才露出了一絲笑容,“倒是宋媽媽這些天在家養病,現如今怎樣了?”

一提到養病兩個字,宋媽媽頓時陰了臉。她也不答章晗的話,狠狠瞪了櫻草和凝香道:“日後出去的時候給我警醒些,別毛手毛腳的,再闖出如此次這樣的禍事來,侯府規矩大,可不像張家這樣輕輕巧巧就能矇混過去,都給我仔仔細細看着!”

見宋媽媽氣咻咻地摔了門帘出去,章晗等到外頭芳草又是一聲咳嗽傳來,她方才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複雜的櫻草和凝香說道:“宋媽媽說得沒錯,侯府規矩大,不像張家那樣沒有章法。就好比宋媽媽剛剛說的,憑那大小劉氏做出了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也得有個罪名才送到應天府衙,而不是自家隨隨便便就處置了。”

此前張家處置家僕的事,櫻草是知道的,而凝香也約摸聽到過一絲影子,因而兩人對一手操辦這些事情的宋媽媽,總有些說不出的懼怕。然而,此時章晗暗示得這麼清楚,兩人若是聽不出弦外之音,那就真是豬腦子了。一時間,凝香便直挺挺地跪了下來:“大小姐,晗姑娘,從今往後,奴婢絕無二心,否則管教我不得好死!”

櫻草心裡對宋媽媽也已經惱恨得很,見章晗那冷厲的眼神朝自己看了過來,她使勁咬了咬嘴唇,索性把心一橫挨着凝香跪了,低聲說道:“奴婢今後只聽大小姐和晗姑娘的吩咐。”

“好。”章晗欣然點了點頭,隨即和顏悅色地說道,“你們跟着在隆福寺也累了幾天,先去休息吧。侯府規矩雖大,可做事情做得好,賞賜也遠遠比在張家多。別心疼你們那三個月月例,只要你們盡心盡責,自然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見兩個人答應一聲低頭垂手退出門去,舉手投足流露出從前根本不可能有的恭謹,張琪只覺得心頭一直壓着的那些大石頭終於搬開了一塊,挪動身子湊近章晗就喜笑顏開說道:“從今往後,她們可是再不敢陽奉陰違了?”

“即便沒有十分,也至少有八分。至少,咱們看上去總比關鍵時刻就丟了她們的宋媽媽可靠些。日後雖不能像信任芳草和碧茵那樣信賴她們,可總不必如同防賊那樣了。”話雖如此,章晗也覺得這些天軟硬兼施的種種伎倆有了成效,心情自然也相當不錯,揚聲叫了芳草進來,她就吩咐道,“你去上房打聽打聽,太夫人如今可有空。”

不消一會兒,出了門去的芳草就又回了來,屈了屈膝就說道:“大小姐,姑娘,綠萍姐姐說,太夫人正在佛堂裡頭做早課,大約兩刻鐘之後就有空了。”

章晗點了點頭,等芳草退出門去,她便看着張琪一字一句地說道:“接下來就得看你自己的了。剛剛當著那麼多人,太夫人不好問,咱們也不好說,待會你去見太夫人,該說的不妨都說出來,該哭的不妨都哭出來。記住,把她當成你真正嫡親的外祖母,務必要讓她明白你的心意。今後如何,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這一回的機會了。”

與其說真的篤信那些泥雕木塑的菩薩,還不如說太夫人是喜歡佛堂中獨處的那份無人打攪的清凈。此時安安心心誦念了十幾遍經文出來,她才在綠萍的攙扶下坐在軟榻上,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外間就有小丫頭稟報說表小姐來了。她眉頭一挑放下了茶盞,就看到一身縞素的張琪進了門來,徑直走上前就跪在了軟榻前。

看到這幅情景,甚至不等太夫人吩咐,綠萍和白芷就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一左一右守在了正房門口。幾個原本侍立在廊下的小丫頭見兩人這般架勢,連忙都退遠了些。

“你這孩子......”

進屋的時候,張琪雖是下定了決心,可仍是心中惴惴不安。此時聽到太夫人這一聲輕嘆,打小除了章晗的善意,再不曾有過任何親人關懷的她只覺得鼻子一陣發酸,眼中的淚水竟是一下子奪眶而出。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抱緊了太夫人的雙膝,就這麼無聲地哭泣了起來。太夫人伸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感覺到膝蓋上漸漸濕濕涼涼的,忍不住又輕輕摩挲着她的頭。

“老祖宗!”張琪這才抬起頭,見太夫人滿臉慈祥地看着自己,哪怕知道原本該伏在這兒痛哭流涕的不是自己,她仍是惘然生出了一絲錯覺來。使勁擦了擦眼淚,她這才凄然說道,“老祖宗,都是我不好!我如今沒了娘,爹從小也對我不怎麼親近,自打入了京城,我就怕行錯一步,生怕您什麼時候討厭了我,我就再沒有立錐之地了!所以那劉嫂子說您喜歡菊花酒,我就一心想着能夠做些您喜歡的東西送給您,可沒想到竟然會害得晗妹妹......”

“唉,這一次也怪不得你,哪怕沒有你冒冒失失跟着那賤婢去花園,那兩位貴人要強見,你也一樣得靠晗兒才能躲過去。好孩子,別哭了,外祖母知道你心裡的苦......”

太夫人聽張琪說出心裡的不安,想起這是次女唯一的一點骨血,忍不住生出了更深的憐憫來,當即又說道,“我已經發落了她們,從今往後,再沒人敢算計你。你放心,你娘的心愿,我總會替她達成......”

“老祖宗,我想再求您一件事!”張琪突然直起了身子,就這麼跪在太夫人身前,一字一句地說道,“娘臨終前對我說過,曾經託付了娘娘和老祖宗,希望我能嫁給淄王,日後享一輩子榮華富貴。可老祖宗,我不想當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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