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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三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

彷彿前一日還是大雪紛飛,後一日便突然溫暖了起來樹上的枝葉都比往年早抽出了綠『色』嫩芽,至於達官顯貴府邸中的花園溫室里,更是已經奼紫嫣紅花開遍那些大家閨秀小戶千金們,都不約而同地換下了臃腫的冬日大襖,換上了顏『色』鮮亮的輕薄春衫,彷彿如此才能凸顯自家那玲瓏有致的身段

因為,從去歲冬開始,隨着先帝太宗皇帝的二十七個月服制期滿,宮中的帝後和諸王公主全都除下了身上的衰服而在當今皇帝即位之初就冊封為東宮儲君的皇太子陳曦,如今過了年也已經十八了,因為服孝而耽誤下來的婚事又重新提上了檯面,據傳等到今科會試之後,便要開始選妃

原本這事兒只和那些勛臣官宦人家有關,可也不知道是哪兒傳出來的風,說是皇后娘娘在人前提過一句,選妃只看品格『性』情,容顏端正即可,家世如何並不在第一等一時間,哪怕只是尋常舉人秀才,抑或是身家清白的富戶,也都有些躍躍欲試於是,這一天放會試杏榜的時候,榜下人等忙着張望上頭取中貢士名次的時候,也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着那位即將選妃大婚的皇太子

“要說民間兒郎十五便能娶妻,若非守孝,皇太子這婚事兩年前就該定了既如此,皇上和皇后娘娘心中說不定早有人選了”6

“這也說不好從前那會兒太宗皇帝和仁孝皇后還在,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做不了主,就算當初擇定,如今改弦更張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別人又不知道?”

“真要說起來,威寧侯府的那位大小姐和皇太子殿下相差三歲既是侯門千金,家中母親當初和皇后娘娘又情同姊妹,要說豈不是最有消的?”

在竊竊私語的人群中,一個體魄英武的青衫少年負手而立專心致志地看着榜單,彷彿沒聽見耳畔的那些流言蜚語似的然而站在他身後的一個小廝卻不樂意了,正要惡狠狠地那目光去瞪那些竟然敢嚼這種舌頭的混蛋,卻不防前頭傳來了主人的聲音

“人言可畏,可人言亦輕,不用管人家說什麼!”

“是,公子”

陳曦聚精會神看着榜單,很快發現了自己有些印象的幾個名字今科會試是父皇即位之後的第一次會試因太宗皇帝在世時常常北巡或是親征,連三年一次的會試也變得不那麼規律了起來,而其後登基的父皇卻是以愛書如痴,更親率大儒們編撰了盛世大典而聞名天下,所以這次會試也格外受到注重,外頭州縣官為了自己屬地的才子,甚至不惜在奏摺上為這些傑出人士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看在眼中的他自然一一都記了下來

就在他暗自讚許今年黃文忠主考會試,果然取士公允的時候,突然只聽得旁邊傳來了一個大光其火的聲音:“這榜單上北人幾乎佔了一半,這怎麼可能!從來都是江南出文秀之士,哪一年會試不是佔去了十之六七,今年憑什麼北人能夠分庭抗禮,而且佔去會元之位的還是北監的監生,這不公平!”

“就是,北監又沒多少出名的人物而且那位繩愆廳的監丞除了知道折辱斯文,還知道什麼!”

榜單之下原本就是幾家歡喜幾家愁,被此人這麼一嚷嚷,四周圍好些落榜的江南舉子頓時也鼓噪喧嘩了起來漸漸的,吵吵嚷嚷的聲音越來越大甚至有人把矛頭直指了今科主持會試的黃文忠是河南人,因而有意偏袒云云眼見得場面有些『亂』糟糟的,陳曦頓時眉頭大皺他正要示意身後的小廝去知會順天府衙或是宛平縣署派人過來維持,突然就只聽得人群中傳來了一個清亮的聲音

“皇上下旨兩京國子監寬選嚴汰,可南監一直都是敷衍了事,可北監這兩三年淘汰了多少監生,就連不少勛貴子弟也都被革除了監生名頭!今科會試上榜的北地貢士中,足有二三十個都是北監率『性』堂中出來的監生,可南監才有幾人?你們不去怪南監那位號稱體恤學子,卻不知道督人上進的大司成,卻來怪主考官黃大學士!”

這個聲音頓時引來了眾人側目,就連陳曦也忍不住看了過去見說話的少年郎大約十二三歲光景,必然不會是今科舉子,極有可能是哪家來看榜的子侄親戚,又看到四周鴉雀無聲,竟是被這番話給噎住了,最知道此言深淺的他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而就在這時候,一時啞口無言的那些江南學子中,又有人氣急敗壞地反駁道:“北監一下子就取中二三十人,這比例也太離譜了些!”

那少年彷彿被人問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只沉默片刻便大聲說道:“北監之中頭懸樑錐刺股的學子比比皆是,人人發奮苦讀,監生之中人人見面都只論學問,不談,尚簡樸求真知,再加上大司成少司成都是大儒,自然學業精進若是尊駕只因為北監取中人數多,北監出了會元,便橫加指摘公平與否,不說其他,這讀書人的風度何在!”

此話一出,看榜的人中原本被那些鼓噪的南人給一時壓下去的北地士子們頓時來了精神,紛紛發話聲援眼見起頭挑釁的幾個士子面『露』悻悻然,其餘同鄉等等也都加入了進來,陳曦便衝著身後小廝低聲囑咐了幾句,隨即悄悄鑽出了人群他這前腳剛出來,身後的人群中,便有人高聲嚷嚷了一句

“東城兵馬司的人來了!”

當今皇帝不設錦衣衛,但五城兵馬司的權限卻大大提升,不但那些設賭場開『妓』院甚至於設局騙人拐騙『婦』孺的全數管得着,就是各家豪門世家的下人們敢狗仗人勢為非作歹,各兵馬司的指揮客客氣氣登門,沒人敢不當一回事也有命『婦』在自家事發後想過攛掇皇后去吹耳旁風,道是五城兵馬司權限太重,可皇后那兒根本油鹽不入按照一句通俗的話說如今位卑職小的兵馬司,那是通了天的!於是,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後,榜下吵鬧的南北書生一鬨而散,彷彿剛剛的爭吵沒發生過一般

眼看着這些南北士子散去陳曦就注意到剛剛和人打擂台的少年也被另一個少年拉了出來,兩人卻比前頭那些慌『亂』散去的士子們鎮定些,一前一後走向了街邊角落的一個茶攤他想起其中一個彷彿對南監北監的事情瞭若指掌,一時好奇,便悄悄跟了上去

跟着前頭兩個少年來到了一處茶攤,見他們在角落上的一張桌子旁邊坐了,陳曦就在外頭兜了一圈摘下了頭上綸巾,繼而方才閑庭信步似的走到茶攤上,挑了隔得稍遠些的一張桌子,背對着人坐了下來隨便要了碗茶,因為自幼習武而耳朵靈敏的他就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低低的責備聲,而更令他詫異的是,那竟然是女子的聲音

“跑去看榜也就算了,剛剛還要當眾和人打擂台,你這是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