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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合漂『盪』過的人,如今再坐在那平穩得甚至有些枯燥的漕河官船上,自然別有一番不同的感受

自打那一次斷後戰中身負重傷墜馬,被幾個心腹護衛拚死救出,繼而為了躲開邊境的連番大戰和養傷,先從陸路去暹羅,而後又是占城,最後竟是一度出海到了呂宋和滿刺加,顧銘只覺得所見所聞完全顛覆了自己從前在書中看到的,親身經歷過的,甚至是道聽途說的那些奇特的風俗,截然不同的人物,以及各『色』勢力之間的爭鬥搏殺,都彷彿給他打開了另一扇窗戶

因為此前到滿刺加的那條船因為風暴毀了,而大齊威寧侯的名聲在已經斷了朝貢好些年的這些西洋諸國不但沒有作用,而且容易引人覬覦因而,為了生存,他和僅存的這些部下竭盡全力學會了各種當地土語,又憑着武藝和見識遊走各國,最終打入了呂宋上層,積攢下了置辦船隻所需的金錢和人脈當聽說齊軍平緬大勝,緬王無力支撐時,他幾乎想都不想就設法去見了呂宋王,遊說其道是齊朝勢大,當此之際,不如會同各國向齊朝進貢,以探聽情況云云新近登基的呂宋王亦是頗有野心,很快便答應了,也正因為如此,他方才能在時隔數年之後,重新登上故國的土地!

此時此刻,與其說是護送,不如說是押送這一行古怪組合前往北京的廣東都指揮使都指揮僉事鄭海眯縫着眼睛,細細打量船頭負手而立的顧銘廣東都司自然想過行文麓川平緬司,請幾位認識威寧侯顧銘的將士來認認人,可後來陳善睿一行回京奏捷,請來的兩個都是從前不甚重要的軍官,面對形貌大改的顧銘不太敢認,於是都司只能實言奏報,等到朝廷詔書到了,讓他們護送各國使臣和威寧侯一行上京他就鄧重任一路護送,沒少旁敲側擊盤問顧銘京城狀況發現其侃侃而談從容不迫,再加上離京漸近,顧銘身上那種莫名的氣勢就越強,他心中的疑『惑』早就淡了

要真是冒牌貨,路上早就跑了,否則回京給人拆穿了豈不是死路一條?3

船過天津,水路漸漸難行岸上便多了幾行縴夫聽着那熟悉的船工號子,想到自己不在的這幾年,父母也好,妻兒也好,不知道有多惦記,顧銘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這時候,背後的鄭海忍不住開口問道:“侯爺既然促使各國派使臣入貢,再現太祖年間萬國來朝那般景象,如今大事已成風光回京,又可和家人團聚怎還嘆氣?”

“近鄉情怯,所以自然心中有些傷感”

鄭海聞言也就略過了這個話題突然又問道:“說起來侯爺和各國使臣一塊到廣州,緣何這一路卻不和他們同船?”

“鄭將軍沒發現他們看我的眼神裡頭就都是防範和警惕么?”

見鄭海那若有所思的表情,顧銘不禁哂然一笑當初他鼓動呂宋王進貢的時候,身份是來呂宋做生意的蘇祿東王心腹,如今搖身一變成了齊朝的威寧侯,如此一來,此次的使臣們對他的猜疑防範是決計少不了的他對此並不在乎再者,只要這些人看看中原的富饒強大,自然而然就能有一個強弱權衡今後懾服這些小國也就更容易,而且,他的行裝之中,更有關於西洋南洋諸國的眾多地圖!

船到通州張家灣碼頭,早有事先得報的禮部尚書羅淮恩帶着一大批人等在了這裡若僅僅是各國使臣,身為尚書的羅淮恩自然不至於親自相迎,但船上還有個失蹤數年的威寧侯顧銘,那就不一樣了若非威寧侯夫人堅持要等,只怕天子早已派禮部治喪,如今人又奇蹟般地回了來,甚至還帶着各國使臣,這種轉折實在是太出乎人意料站在最前列的他死死盯着船上下來的人,當看到那個左袖空垂的男子從船上下來時,他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

儘管形容消瘦,儘管看上去蒼老了許多,但那形貌體征,分明就是威寧侯顧銘本人!

只是獃滯片刻,他便立時帶着眾人迎了上去,到了顧銘面前便拱手行禮道:“三年不聞音訊,朝中上下皆是挂念侯爺,卻沒想到侯爺不但平安歸來,而且還帶來了這麼多番邦使臣!怪不得皇上聞訊便說,顧氏一族忠烈英傑輩出,就知道侯爺必然不至於有事!”

“蒙皇上惦記,實在是惶恐”顧銘點了點頭,見接下來各條船上,那些膚『色』發『色』形貌各不相同的使臣也都陸陸續續下來了,見他和羅淮恩說話,不少人都『露』出了驚疑不定的表情,他掃了一眼他們便繼續說道,“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羅大人了,我可否立時回京?”

“那是自然!”滿口答應的羅淮恩立時叫來幾個隨從的天策衛軍士,眼見他們撬馬來,少了一臂的顧銘一如從前那般乾淨利落地躍上馬背,繼而一抖韁繩疾馳了出去,他盯着那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最後才輕嘆了一聲,“到底是將門虎子,皇上沒看錯人!”

久違的京城,久違的皇宮,當顧銘見東安門前的守衛直接放開了拒馬,由得他直到東華門前方才下馬的時候,饒是本就心『潮』澎湃的他,此時此刻也更覺心情激『盪』在東華門前迎候的不是別人,而是乾清宮管事牌子路寬這位天子面前的第一近侍深深躬了躬身,隨即彷彿沒看見顧銘那隻空空『盪』『盪』的袖子,笑容可掬地說道:“侯爺安好!皇上在文華殿宣見!”

當顧銘在文華殿中見過皇帝陳善昭後出宮,已經是午後時分了各國內務形勢人事,以及此次進貢的使臣等等,他只奏報了小半個時辰,更多的時間,陳善昭都在詢問他劫後餘生的經過此次抵達張家灣碼頭後,他一路疾馳回京,繼而又連着面聖,早已是身心俱疲然而,皇帝既然體貼地沒有留着他賜宴,他自然明白這是讓自己儘快回去見家人,當即馬不停蹄地出宮回家當身下坐騎拐入那條熟悉的胡同時,他只覺得嗓子又干又澀,黏糊糊的手心甚至一度握不住韁繩到了府前,眼見得中門大開,他顧不上考慮其他,徑直撥馬直馳而入,隨即就看到了儀門前頭站着一對男女

“大哥……大嫂!”

“你還知道回來!”嘉興大長公主本能地嘟囔了一句,可看見顧銘那空空『盪』『盪』的左手袖子,她的神情又黯淡了下來,跟着顧鎮走上前去後便開口問道,“之前到南京的時候,可見過爹娘和弟弟們了?”

“見過了,侄兒們也都見過了”想到生母王夫人看見自己時那種如釋重負的狂喜,以及生父若無其事表情下的關切和釋然,顧銘只覺得喉頭一陣哽咽,隨即方才對着兄嫂一揖到地道,“為了我的事,還勞煩大哥大嫂趕到了京城,都是我的不是”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顧鎮沒好氣地挑了挑眉,旋即雙手把弟弟攙扶了起來,卻不敢再如同從前那般去捏他的臂膀,強忍鼻子酸澀笑道,“你大嫂怕四弟妹孤身撫養兩個兒子有難處,又怕她沒個可靠的人撐腰,所以和爹娘商量請得聖命允准,這才和我一起上了京上了京方才發現白的了,淄王和淄王妃都常來躇,宮中皇后娘娘也關切得很,而後又得了你歸來的喜訊好了,廢話少說,快去見你家媳『婦』,若不是她這一陣子身子不好,早就和我們一塊在這兒等你了!”

見顧銘一聽這話面『色』大變,連和自己夫妻二人打個招呼都來不及拔腿就跑,顧鎮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旁的嘉興大長公主少有看見丈夫這般樣子,忍不住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他一下,隨即才輕笑道:“你個促狹的傢伙,這不是要急死四弟嗎?”

“讓我們在這兒等他這麼久,讓他着急着急不是壞事再說,你剛到京城看見四弟妹,還不是嚇了一跳?”說到這裡,顧鎮想起乍一見顧銘時的痛惜,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從前爹上戰場的時候,娘面上若無其事,背地裡常常發獃如今想來,爹真的是吉星高照,這才能屢戰屢勝,囫圇回來……”

顧銘幾乎是一陣風似的衝進了正房大門,連看都沒看滿臉驚喜迎上前來的仆『婦』丫頭,就徑直進了西屋和明間的亮堂相比,西屋裡頭的光線明顯有些昏暗,他依照記憶中的印象走到床邊,這才發現床上空空如也,並沒有自己惦記的妻子只是,那掛着的衾帳和枕被,依稀是自己離開的『色』樣,就連枕邊那一隻熟悉的香囊亦然,當他怔忡地從懷中拿出那一隻早已褪去了光鮮顏『色』,甚至用拙劣針線縫補過的香囊時,卻聽見後頭傳來了一聲輕呼扭頭一看,他就看清了那張消瘦的臉龐3

張琪的雙手捧着剛剛從花園採摘回來『插』瓶的花束,後頭跟着一雙兒子,因為聞訊之後走得太急,她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紅暈,可此刻看到顧銘,她的雙手不由自主滑落了開來,滿手花束撒落得到處都是直到顧銘起身走了過來,她方才一個激靈驚醒,目光旋即落在了他的袖管上,面上一瞬間更加沒了血『色』她蠕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順應着他的手投入了他的懷中

“我回來了”

聽着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拽着那輕飄飄的袖子,心痛如絞的張琪使勁咬着嘴唇,淚水須臾就打濕了他的衣襟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終於站直身子抬起了頭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現如今,她日思夜想的他,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