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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章晗回到了柔儀殿的時候,她很快就明白,陳善昭所言的他一個人給她過生辰是什麼意思。王凌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根本不見蹤影,芳草碧茵兩個丫頭露了個面,擺好滿桌菜肴之後也都溜之大吉,那些內侍就更不消說了。而陳善昭拉着他在那張小圓桌旁坐下,便立時親自從一旁用來溫熱執壺的銅杯之中,把其中那把銀執壺取了出來,又親自給章晗斟滿了。

“要不是我特意去皇爺爺那兒言語了一聲,又對三位娘娘打了個招呼,否則早幾天就會有人提,今天一大早給你賀生辰的人就會送禮來,這驚喜也就沒了。”說到這裡,陳善昭便笑吟吟地看着章晗,一字一句地說道,“只沒想到這大好的日子,還讓你在那些沒見識的大臣面前大發雌威,早知道我就是拼着人說我剛愎,也得把他們先打發了。”

“現在想想,你又不是應付不了,我就不該進去逞那個能,說來說去,還是我衝動了。”

章晗想想自己在外頭聽壁角的事回頭傳揚開來,就已經會讓人詬病了,這樣悍然直闖更是把陸友恭頂了個面紅耳赤,回頭必然是說自己什麼的都有。然而,那淡淡的悔意卻在此刻那滿桌家常小菜,以及那注酒時淡淡的酒香中漸漸散去,尤其是當她執杯在手,一口酒下肚之際,她更是忍不住抬了抬眼。

“這是......這酒和從前娘在家裡釀的米酒竟是一個味道!”

章晗心裡驚訝十分。可要說是母親釀的,別說母親和小弟章昶這一路上顛簸過來,不可能帶上那些東西,就是別地照歸德府的土方子釀出來的酒,倘若沒有那故鄉的水,味道也會絕不相同。因而,她只能用又意外又激動的目光看着陳善昭,卻見他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

“歸德府總有人在京城做生意或是預備科舉,其中自有不舍家鄉帶着本地米酒隨身的。搜羅了小半個月,這才得了這一罈子。”陳善昭說著便自己舉杯也呷了一口,卻是覺得入口還只是淡淡的清甜,但從喉嚨裡頭下肚之後。卻有一股說不出的烈性往四處蔓延了開來,直到回味完了,他方才放下酒杯說道,“只是,能趕在你生辰這天讓你嘗到家鄉的滋味,總算蔡亮他們那幾個在外頭沒白跑腿。”

儘管想嗔怪他多費心思,想埋怨他藏着掖着。但話到嘴邊,章晗卻只覺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在沉默了許久之後,她將杯中那剩下的大半盞一飲而盡,隨即突然抬起頭看着陳善昭道:“娘和小弟,再加上這故鄉的酒,算是兩個驚喜了,可還有別的?”

“當然還有。”陳善昭聳了聳肩,但繼而便有些無奈地說道。“可惜今天不是元宵節,父王又正在外頭打仗,否則我倒是想放些煙火慶祝慶祝。然後帶着你上東華門樓好好看看。但是,既然此法不通,我當然也有變通的法子。”

章晗待要追問,可看到陳善昭殷殷勤勤地給自己又是斟酒又是布菜,她也就又好氣又好笑地從了她的心意。剛搬到柔儀殿的時候,她很不習慣這些宮中只講外表精緻,實則是全都用小火爐一直慢慢熱着,吃不出什麼好滋味的飯菜,但現如今卻是有些習慣了。

可時隔大半個月,再次吃到從前在趙王府常吃的幾道熱氣騰騰的菜。她在懷念之餘一口米酒一口熱菜也不禁胃口大開。即便如此,當陳善昭一筷子又挾了一塊濃油赤醬的紅燒肉過來時,她不免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左一筷子右一筷子都是肉,你也不嫌油膩?”

“這不是想要把你養胖些,回頭能給咱們的曦兒,也就是晨旭添一個弟弟妹妹嗎?”

聽到陳善昭這理所當然的語氣。見他又給自己斟滿了,章晗先是一愣,隨即便舉起酒杯再次喝完了,這才有些惘然地說道:“也是,你和二弟三弟四弟兄弟四個都成婚了,如今就只有晨旭一個孩子,他一個人在北平,想來也寂寞得很......”

“所以說,咱們身為爹娘,也有義務給他多添幾個伴。”陳善昭不知不覺已經連同身下的錦墩一塊挪到了章晗身邊,趁勢輕輕按着她的手說道,“有這麼多孩子承歡膝下,閑來也不會覺得寂寞,想想教導男孩子詩詞文章,弓馬騎射,教導女孩子琴棋書畫,女紅針線......”

“有你這麼重男輕女的?”章晗貪着那米酒清甜,還有其中那故鄉的味道,一面聽着陳善昭說這些話,一面又自斟自飲了兩三杯,可素來很少喝酒的她抵擋不住那醉意,須臾雙頰便泛上了酡紅,說話間便多了幾分往日少有的放恣,“憑什麼就只有男孩子學詩詞文章,弓馬騎射,女孩子就只能學琴棋書畫女紅針線?不說別的,就拿四弟妹那一身武藝來說,有幾個鬚眉男兒自信能敵得過?”

陳善昭被章晗頂得一愣,卻只見妻子伸手搶過執壺,又給自己斟滿了一杯,接下來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這才把玩着那空杯子站起身來。

“其實,我一直都很羨慕四弟妹,要是我有她的武藝,想當初就絕不會小小年紀殫精竭慮怕連累了家中親人,只能想着自保;想當初宋媽媽鴆殺鄭媽媽試探我的時候,興許我就會衝出去救下了人;想當初別人露出覬覦之心的時候,我就可以一劍了結那禽獸......呵,呵呵,只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沒有......”

見章晗說著便跌坐了下來,卻是放下了那空酒杯,拿起那一壺酒徑直往嘴裡灌去,他一時嚇了一跳。儘管這米酒入口清甜,但後勁卻很不小,他這會兒已經覺得臉上微微泛熱了,更不消說章晗除了合巹那一夜之外,其他時候縱使喝酒也就是略略沾唇,哪像今天喝酒如喝水一般那麼凶。然而,他才剛伸手搭在了章晗的肩膀上,卻見章晗手上一松,那執壺就這麼掉在了桌子上,卻是已經空空如也。

“牝雞司晨......呵呵,那陸友恭以為我沒聽見,可我的耳朵卻好得很。他自己功名利祿迷昏了頭,我氣不過反駁了他兩句,他惱羞成怒便給人扣這樣的帽子,好一個大臣風度,還說是接任兵部尚書的熱門人選!我最瞧不起這等人!”

章晗冷笑一聲,雙頰已經是完全被那紅霞給暈染,就連額頭也呈現出了誘人的紅色:“既然沒把女人放在眼裡,他就不想想他是誰生出來的,他的兒女又是誰給他生出來的!立什麼皇太孫,皇上如今已經漸漸康復,他提這種事,便是顯見的居心不純......不,居心叵測!陳善昭,你自己說,你這個為人兒子的聽到父親中伏的消息,除了不可置信和震驚,會不會第一時間想到那什麼皇太孫的事?”

面對一個已經醉意憨然,言行舉止和往日的縝密截然不同的妻子,陳善昭意外的同時,也不免生出了幾分有趣,當即啞然失笑:“哪會想這麼多。換言之,要是父王真的出了什麼岔子,北邊的軍馬必定會為之大亂,還想什麼皇太孫,不被人打到京城就不錯了!他前頭那條陳說是加強京師附近的防戍,這還是句人話,後頭什麼想在君王前頭,就完全是急功近利地投靠我了。想想也是,他以為第一個投靠的,總是好處最多!”

章晗此時已經連脖子都紅了,只有眸子依舊亮閃閃的:“那他第一個旗幟鮮明地投靠你,你可會給他好處?”

屋子外頭,此時原本該空無一人,但卻站着一老一少兩個人,正是皇帝和王凌。皇帝原本精神漸好,聽王凌在那說道北邊各路軍情時驟然得報說趙王中伏,大驚之餘聽說章晗擅闖文華殿,更是搶白得兵部侍郎陸友恭說不出話來,這惱火的心情方才為之疏解了幾分。想到陳善昭今天居然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硬是要單獨給章晗過生日,又偏偏出了這等事,他思來想去便決意過來瞧瞧,而且讓王凌陪着過來。此時此刻,聽着章晗先前帶着醉意的那些話,此刻又聽見其直截了當這麼問了陳善昭一句,皇帝的眼睛倏然間眯成了一條縫。

而就在皇帝身側半步的王凌卻是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儘管皇帝已經表明了傳位趙王,可這些天身體漸好,是否會改變主意卻是吃不準的。更何況剛剛到柔儀殿時,她就發現門口空無一人,這一路到了後院正殿,卻也是一直都沒碰到任何人。按理就算陳善昭不想讓人打擾他給章晗過生辰,也絕不會這般大意,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

皇帝讓人先把外頭的人都暫時清理乾淨了!

知道自己無法出聲示警的王凌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禱。這話異常要緊,陳善昭可千萬別答錯!

在王凌悄悄禱祝的時候,陳善昭卻是笑了起來:“他來得太晚了,而且是瞧着我炙手可熱方才攀附上來,哪裡算得上第一個投靠!晗兒,莫非你忘了,第一個投靠我的不是別人,正是你自己?要說好處,我能給的已經都給你了,騰不出地方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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