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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這一天,張昌邕在家裡躺了整整一天,太醫院的御來把了脈之後開藥,話說得兇險之極,一時間上上下下都嚇了一跳。聞訊趕來探望的幾個官員雖不曾被擋在門外,可當他們親自被領到屋子裡,揭開帳子看到臉色又青又白昏睡不醒的張昌邕,景寬還親自伸手探過人的額頭,再看了看御醫開出的方子,他就知道這一次是真的指望不上張昌邕了。

然而,過了皇帝萬壽節這一天,前兩日還病得七死八活,彷彿下一刻就會斷了一口氣的張昌邕,午後的精神卻好了許多。

得知這兩日自己昏睡那些時間發生的事,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可一聽說太夫人只是下帖子去太醫院請了御醫,卻沒有讓張琪來探望他這個爹爹,還捎帶來了那樣的話,他頓時為之氣結。

果然顧家人就是那德行,目中無人,狂妄自大,早晚有的是你們的苦頭吃!

轉而一想到自己錯過了這次最好的機會,他仍是不免有些捶胸頓足。思來想去,他便吩咐去叫了管家來,就在床上吩咐其去打聽外頭的消息,越全越好,等人連聲答應後離去,他這才又躺了下來,暗想這次裝病雖給了那御醫不少銀錢,讓其開了一副葯讓自己昏睡了兩日,也不知道其會不會稟告給顧家。可就算是稟報了,太夫人若真的扣着自己的那份奏摺,應該也不會在這事上再為難他,不管如何他總是顧家的女婿......

想着想着,張昌邕不知不覺又生出了幾分困意,合上眼睛打起了瞌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只聽到耳邊傳來了老爺老爺的急切呼喚,睜開眼睛一看,他才發現是一個小廝,而在其身後,赫然站着面露微笑的顧泉。一見着這一位,張昌邕不由自主地支撐着坐起身來。

“這點小病還勞動顧管事又來探望。”

“小的奉命前來,一是來探望二姑老爺,二是來給二姑老爺報喜。”

見顧泉恭敬地行了禮,張昌邕想起平日這傢伙行禮時亦流露出的輕視之色,一時間又驚又喜,連忙精神大振地問道:“喜從何來?莫非是昨日皇上萬壽,拔擢官員......”

“不,是剛剛府里來了宮中的天使。乾清宮管事牌子李公公親自前來傳旨,聘章姑娘為趙王世子妃。”顧泉話音剛落,見張昌邕震驚得無以復加他想起自己最初得知消息時,驚詫之後卻覺得理所當然,少不得又添了一句“太夫人吩咐讓東府收拾出一座整齊的院子來,待宮中教習禮儀的姑姑來了,便讓章姑娘挪過去,如今仍是章姑娘和表小姐同住。”

“這......這是不是弄錯了?”張昌邕終於從剛剛的震撼中回過了神,強笑着張了張嘴,有些艱難地說道“她父兄不過是此前才因功得了封賞聽說她父親不過是個從五品的副千戶,怎麼會突然下旨聘她為世子妃?”

“二姑老爺是病糊塗了吧?乾清宮管事牌子李公公親自傳旨,這種事情若是有假那世上恐怕就全都是欺君罔上之輩了!”

顧泉被張昌邕這話說得眉頭緊皺,雖知道自己這話未免有些不敬,但張昌邕這樣的人實在讓人敬重不起來。因而,他也懶得在這裡多呆,又代太夫人問候了幾句,立時匆匆告退。而他這一走,張昌邕臉上慘白一片,最終突然發狠似的將床頭邊上的那個梅huā高几推倒在“見鬼可惡怎麼會讓她攀上這樣的高枝,這不可能!”

然而發泄似的憤怒之後,張昌邕所感到的便是深深的恐慌。他很清楚自己當初想對章晗做些什麼,他也同樣清楚,章晗對自己會有怎樣的痛恨。倘若章家依舊是那樣的寒微之家,哪怕章晗如今託庇於顧家門下,他依舊有一天能把人掌握在自己的手心裡任意揉捏。然而,章晗的母弟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脫逃無影無蹤,章晗的父兄高升進了趙王中護衛,而到了現在,章晗竟然就要成為世子妃了,竟然要凌駕於他之上!

“你休想得逞,我不會讓你如意的!”

神經質似的說了這麼兩句之後,張昌邕想起那個藤箱之中被完全掏空了的東西,一怒之下只覺得喉頭一陣咸甜翻湧,好半晌才勉強把這種感覺壓下。現如今,他手中唯一捏着的,便是當年嫡女和庶女的偷天換海之計。從前他是顧慮這事若讓顧家知道,他難免處境堪憂,但如今讓章晗上位,他興許就更加難保了。

那丫頭是聰明,但就是心軟,他可以用這一點挾制她,挾制她辭了這道旨意!否則,他可以對顧家說當初是因為怕太夫人受刺激,這才出此下策,但章晗姊妹卻絕無好下場,太夫人那老婆子最是護犢子,別看如今看着慈善,其實手段狠辣得很!

正當張昌邕想入非非的時候,外間管家卻是匆匆忙忙進了屋子,面上的表情一片死灰,竟是又驚又懼。不等張昌邕發問,他便屈膝在床前的踏板上跪了下來,隨即小聲說道:“老爺,不好了!工部侍郎蔡大人被拿了下獄,連蔡家都給查封了!大理寺少卿景大人和事府少詹事吳大人全都被革職除名,詔永不敘用!”

倘若說起頭顧泉帶來的那個消息如同當頭一棒,就已經給了張昌邕重重一擊,那麼,此時此刻的這兩個消息就好比是晴天霹靂,震得張昌邕幾乎麻木了。他下意識地一把撈住了管家的衣領,一字一句惡狠狠地問道:“胡說!你敢虛言誆騙我?”

“老爺,小的絕無一字一句的虛言!”管家頓時急了,舉起手來賭咒發誓似的說道“小的是親自去了那三家門口蔡大人下獄小的是親眼瞧見的,那門上查封的封條但凡是人都能看得見!至於景大人和王大人,那門口的倉皇樣子做不得假,小的又親自向街坊鄰居打探過,繼而還使了錢問過他們家裡的下人。”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蔡侍郎分明聖眷正好,就要轉去吏部任侍郎了,怎麼會突然一跤跌得這麼慘?景寬和吳秋也是,竟然在萬壽節這一天被革職除名,這太突然了!難道是......難道是他被人偷去的那奏摺惹了聖怒?很有可能十有八九是那奏摺落在了太夫人手中,因而遞上去惹來了聖怒,這才雷霆處置!謝天謝地,太夫人雖讓人偷了那東西,可還放了他一馬,也多虧他腦子清楚裝了病,否則興許凄凄慘慘戚戚的人裡頭,就會多他一個!

“關門,關門!除了顧家人,若再有別人來探望就說我的病重得很,不見客!”張昌邕幾乎是一把將被子拉着緊緊蓋在了自己的身上,隨即色厲內荏地吩咐道“這些天你們全都記住了,除非採買不得出門,也不要再隨便打探了!這一次照應好了,等老爺我病好了,一概重重有賞!”

即便知道張昌邕躲過了這一劫,今後也未必好過,但一家人都捏在張昌邕手裡又摸不準顧家的態度,管家自然不敢生出什麼貳心來,連聲答應後便退了下去。這一次張昌邕卻是整個人癱軟了下來,較之前見過顧泉後的渾身發冷更嚴重。即便是這初夏時節緊緊捂着袷紗被,他依舊覺得自己渾身發冷,甚至雙腳都有些發僵了。

那三個人倒了,很可能就會有人盯上他,這時節,他不能沒有顧家這岳家之助,只有抓牢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老爺晚秋姑娘奉大小姐之命來看您了!”

藉著病在家裡昏昏沉沉又躲了數日這一日早起之後躺在床上發了許久的呆,張昌邕聽到外頭這嚷嚷萎靡的精神才為之一振。可聽到晚秋這個名字,他立時想起如今革職除名的景寬還有被自己直接攆回了景家的百靈,心裡不禁打定主意,回頭病稍好一些就去顧家,一定要讓顧家把晚秋或攆或賣,解決了這個禍害。因而,當晚秋進屋子之後恭敬行禮問候的時候,他自然冷冷的沒什麼好聲氣,直到他突然聽清楚了晚秋的那句話。

“晗姑娘差奴婢告訴老爺,您那奏摺,她會好好收着的。”

“你......你說什麼?”

晚秋見張昌邕震驚得連說話都結巴不利索了,只覺得心頭說不出的痛快,當即又笑意盈盈地重複了一遍:“奴婢說,晗姑娘讓奴婢告訴老爺,您那奏摺,她會好好收着的!”

“你......果然是你......不,怎麼可能是她!”

眼見張昌邕一時竟語無倫次了起來,晚秋便照着來時章晗的吩咐,一字一句地說道:“晗姑娘說,請您千萬保重身體,別因為近日以來連續不斷的壞消息給氣壞了。人算不如天算,善惡到頭終有報,還請您別老是用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歪主意。

順便告訴您一聲,景大人和吳大人原本是定了革職除名,永不敘用,但昨兒個又不知道怎麼觸怒了皇上,一個流瓊州府,一個流哈密,一個天南一個地北。若是您日後安分一些,這奏摺她自然會一直穩妥收着。”

“你......你這個賤婢,景家倒了,你以為你逃得過去!”

晚秋面對張昌邕幾乎要點到自己鼻子上的手指頭,卻是冷笑一聲道:“怎麼,是老爺想去官府指證我一個奴婢?若是老爺真的有膽子去,那就去說好了!順便說一聲,太夫人本要給章姑娘添人,可章姑娘只要了奴婢過去在身邊服侍。今日讓奴婢來,也是皇上命人代趙王下定禮,並派教習姑姑到了侯府,所以太夫人差遣,來向老爺要奴婢和芳草碧茵,還有凝香一家人的身契。”

儘管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心裡如同火燒似的怒火衝天,然而,張昌邕終究還存着一絲理智,知道晚秋絕不是一個人來的,況且以如今外頭的局勢,他眼下完全奈何不了這麼個丫頭。他顫顫巍巍地把手伸向了枕頭旁邊的一個匣子,可手才碰到那小巧玲瓏的搭扣,他只覺得喉頭一癢,驟然一口血吐了出來。

早知今日,他當初絕不會放了章晗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