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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章晗原本的打算,離開顧家的時候,除卻此次皇家送的定禮和自己縫製的嫁衣和各種針線,再加上必要的衣裳首飾,其他的東西她都不打算帶走,但最終思來想去,她還是把從張家帶來的那些箱籠一體搬了回來。一則是畢竟是她的東西,撂在顧家不但顯得矯情,而且別人未必能用,二來有些舉動在外人看來便是和顧家劃清界限,未免沒意思。

然而,臨行前太夫人已經送過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如今這幾大車東西再送過來,她若是再貿貿然收下,那便說不過去了。因而,她沉吟片刻就問父親章鋒要來了禮單,看着上頭分門別類將太夫人胡夫人和王夫人顧抒顧鈺所贈的東西寫得清清楚楚,她不免躊躇了起來。

太夫人是四箱絲羅絹等諸衣料,而胡夫人和王夫人則是各兩箱衣料。除此之外,便是每人兩匣子首飾,一套前朝的名窯瓷器,太夫人額外加了一座六扇的花梨木雕美人屏風,四軸字畫,花瓶一對,擺盤兩件,紫檀筆架一個,筆墨紙硯一套,林林總總這些東西加在一塊,她約摸估算就知道價值不菲。而顧鈺送的則是一盒十二瓶裝在晶瑩剔透玻璃瓶中的花露,一對雙蝶結,一把裙刀,十條絛子,顧抒是兩把摺扇,一副頭面,儘管尚未見到實物,但她一看便知道顧鈺是花費了功夫的。

這時候,章晟便忍不住皺眉說道:“顧家這是什麼意思·大張旗鼓把東西送上門來,指量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咱們不能下他們的面子是不是?要我說,讓他們怎麼送來的怎麼拿回去,咱們章家雖然窮,可還不至於要他們出錢給你添嫁妝!”

對於章晟這說法,章鋒卻微微搖頭道:“就如你說的,東西送來了,徑直送回去的話·不免太不給顧家顏面。更何況就算他們是因為晗兒身份今非昔比,這才送東西來籠絡,可一味強硬給人看來,倒是咱們不近人情了。晗兒,這些事情你在行,你覺得如何?”

儘管那幾張泥金箋紙輕飄飄的,但章晗捏在手裡,卻覺得分外沉甸甸。剛剛這一路看下來,她心裡已經約摸有了些主意,這時候便若有所思地說道:“爹說得對·退回去更不妥。我是已故顧夫人的乾女兒,甚至自願為其服了期喪,和顧家人的關聯不是拒收這些東西就能斷得了的,而且驟貴之後拋卻前情,也容易被人詬病。這些東西既然是顧家人的一片心意,那就收下來吧。”

章晟聞言面色一變,脫口而出叫道:“妹妹!”

“爹,勞煩你出去謝過顧管事,就說本應再回去拜謝,但今日乍然離府卻又回去未免不好看·改日我再去拜謝。至於這份禮單,還請爹收好了。”章晗說著便看了一眼滿臉不高興的兄長,微微笑道·“衣料是她們一片心意,自然留着的好。我出嫁之後,一兩年之內恐怕是離不開京城的,既然如此,姐姐他日出孝許人成親的時候,我應該在京城。就算不在京城,添箱之際讓人把太夫人和二位夫人所贈的那些首飾珍玩原封不動地送回去就行了,而且還能顯露出我們的姊妹情分。至於那兩位姐姐所贈的一片心意·我自然可以留着。

畢竟·張琪既不可能再成為皇家的媳婦,也不會願意成為皇家的媳婦·顧夫人當年陪嫁產業雖豐厚,可日後顧家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事·真正能到她手中的誰也不知道會有多少。既然如此,今日她承顧家的情,日後連本帶利全都還給張琪就行了!

聽章晗這麼說,章晟方才面色稍霽,而章鋒更是笑着點了點頭道:“還是你縝密,好,就聽你的,我和你大哥出去對顧管事說。對了,這第三進院子日後便是你住的地方,別只瞧着外頭這屋子和花園,裡頭的木器擺設陳設你也先進去瞧瞧!”

總算讓妹妹脫離顧家人的掌握,章晟原本想留下來再好好顯示一下自己這個大哥的存在感,豈料父親不由分說地一手扳住他的肩膀就往外拖,他只能一面不由分說地跟上那步伐,一面扭頭嚷嚷道:“妹妹,這座宅子原本是空的,木器擺設都是我在外頭淘澄了許久一件件買回來的,要有什麼不好你儘管說,我一定揍死那敢糊弄我的死傢伙····...哎喲,爹你打我幹嘛,我又沒說錯,是他說那些都是上好的木頭真正的古董......”

“知道了知道了,要是你被人騙了我一定明說,由得你去和人理論!”

眼見得父親一如從前那般把兄長拖走,章晗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陽光燦爛的笑意看在沈姑姑和幾個丫頭眼裡,她們一時都不由得體會到了章晗在這兒和在顧家時候的不同。在顧家的時候,不論言行舉止,這位姑娘看上去都是矜持穩重,如今卻終於顯出了跳脫的一面。直到章晗漸漸收起了笑容,沈姑姑才笑着走上前去。

“姑娘,咱們就進屋去看看三間正房一明間兩暗間。正中的明間用一座高高的木質屏風隔成前後各半,兩邊是供人出入的小門,都掛着紗簾。木質屏風前頭是一張可坐可卧的八成新酸枝木羅漢床,兩邊是見客的四張椅子,都配着高几和腳踏,搭着簇新的椅袱。掀起紗簾從小門到了明間的後半,卻是擺着吃飯的烏木桌子,角落中一個高高的雕漆架子上,擺着一隻樣式古舊的瓷瓶。

章晗上得前去仔仔細細看着上頭燒制的花樣和那前後的字畫,隨即便微笑了起來。

“我就說呢,他又不懂瓷器,不定被人怎麼誆騙。也不知道是哪兒出來的東西,要了他多少銀子。”嘴裡嗔着章晗卻不由得用手輕輕摩挲着那瓷瓶,隨即目光就落在了那一架玻璃穿衣鏡上,立時悚然動容。其他的東西興許會作假,但這種穿衣鏡卻是異常難得,只有一等一的富貴人家方才能有,章晟卻是從哪兒弄來了這樣的東西?

一旁的沈姑姑也覺察到了這一點,因笑道:“大少爺也是的,穿衣鏡只有放在西屋裡頭的道理,哪有就這樣擺在這後頭的?”

“所以說爹爹特意把人拎走,興許是怕我看到這閨閣布置的樣兒氣着了!”

章晗打趣了一句,旋即就出了這後半,又進了東屋。卻只見東屋臨窗擺着一張形似紫檀木的大書案,走上前去用手摩挲仔細一瞧,她便若有所思看向了沈姑姑,沈姑姑就笑道:“是黃檀,乍一看和紫檀沒多少區別,但卻容易得一些,於家具來說也是上好的材料。而且木器這種東西倒不是新的好,就是這些用得八成新的最好用。”

“姑姑說的是。”

章晗聞言莞爾,暗想自己又不是什麼出身顯貴的大家千金,還不至於連傢具用什麼木頭都計較,更何況在家住的日子有限,大哥這份心意到了就夠了。待看到桌上筆架子上擺的筆墨紙硯,臨窗另一邊的綉架,西牆上掛着的那一張水墨山水,北牆的多寶格上,一套套摞的都是各式各樣的書竟是頗有些閨閣書房的格局,她便笑吟吟地在書桌後頭那張花梨木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大哥長年在外打仗,這一次已經為自己竭盡所能了。至於東西好壞真假那有什麼要緊?而爹爹從前那樣不苟言笑的性子,如今重逢卻每每在自個面前流露出愧疚,真的說起來,都分明是她當年一時無心之舉連累了父母家人,又怎是他們對不起她?

想着想着,她便示意芳草去取水磨墨,等到那塊硯台中積了小半池子的墨,她便先用溫水化開了一支尚未用過的筆蘸墨之後先試了試隨即便拿過一張小箋紙來,扶着袖子在紙上緩緩寫下了幾行字。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一首《遊子吟》一蹴而就,她盯着那字跡看了許久,好半晌才擱下了手中的筆。而一旁的芳草看了秋韻一眼,見其對自己打了個眼色,她便笑着說道:“姑娘,那咱們就去把箱籠整理起來了?還有被褥等等,這傍晚之前要是不收拾停當,晚上可沒法睡了!”

章晗當即點點頭道:“也好,你們先去忙吧。”

幾個丫頭退了下去,沈姑姑知道章晗這會兒並不需要什麼安慰,當即也尋了個借口出了門。等到這偌大的地方只餘下自己一個人,想到自己不用再小心謹慎地待人接物,不用再應付那些明裡暗裡的爭鬥,想到自己可以該笑的時候笑,該哭的時候哭,她終於忍不住伏在了面前的這張黃檀大案上,卻不敢就此眯上眼睛,生怕眼睛一閉,如今的景象便會如美夢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芳草秋韻碧茵三個丫頭都是手腳麻利的人,午飯之前,鋪蓋和箱籠就差不多都收拾好了,而章晗自然很是誇獎了一番章晟的眼光,直讓兄長喜上眉梢。等章晗午飯過後一個午覺睡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時候,卻是被人輕輕搖了兩下,一貫的習慣立時讓她驚醒了過來。

“什麼事?”

“姑娘,趙王府東安郡王來了,說是趙王殿下一行人已經在江東馬驛了,讓老爺大少爺跟着他回府,然後過去會合,屆時要和大軍一塊入京受封賞。另外,世子爺知道姑娘今天搬回來,老爺和大少爺也是今天才正式搬過來,讓單媽媽送來了一簍螃蟹,一簍柑橘,一簍枇杷,一簍山東的冬棗,賀咱們喬遷,也請大夥嘗個鮮。”

此前章晗在顧家,每次面對陳善昭送來的東西,她能回的就只有糕餅,可如今既是到了自己家,她略一思忖便開口說道:“那就請姑姑先去陪單媽媽說一會兒話吧。他既然是送禮賀咱們喬遷了,咱們也該備辦幾樣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