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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陳九章奉命來王都,光禮箱就裝了三十多車,進王都的時候也不避嫌,做足了聲勢才浩浩蕩蕩進了王都。

朝廷派了慕謙前來迎接西境來人,慕謙是光祿寺侍郎,論品階比陳九章高上半品,論資歷又比陳九章低了許多,由他去正是妥當,慕謙安排西境來的眾人住進驛館,陳九章則是隨着他面見君主。

“陳軍師以前來過王都?”

慕謙和陳九章坐在同一張馬車裡,慕謙見他神色沉着,似是對王都周遭毫不在意,不由有些好奇。

“大約是十年前,曾來過一次。”

陳九章將手攏在袖中向後微微一靠答道。

“十年?還可夠久了,軍師可得在王都中轉一轉,十年變化可大了。”

慕謙熱情道。

“噢?”

陳九章像是起了興趣,本有些惺忪的眼皮抬了抬。

“可惜我對王都並不熟悉,若是慕大人有空,不如帶在下一游?”

慕謙不知道他會如此從善如流,不由仔細觀察了他,見他除了有些中年官員慣有的懶散惜字外,也沒有什麼不同。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慕謙笑着說道,陳九章偏頭看了一眼他,沒有再說話。

兩人的馬車一路從朱雀大街直臨宮門,陳九章下了馬車,慕謙掏出手令剛想帶他進宮,陳九章卻是伸手攔住了他,慕謙回過頭,只見陳九章向後退了兩步,抬頭望向宮門塔台,雙手置於胸前,恭恭敬敬對着城門拜了三拜。

“走吧。”

陳九章直起身子,就在那一瞬,慕謙覺得自己突然從他身上看到了隱沒於耷拉眼帘下的一些特別的東西,這種感覺稍縱即逝難以琢磨,年少時雖是聰慧卓絕,卻依舊少了世事的打磨,這段回憶直到多年後他才驟然明了,這隱隱透出來的,原來叫做傲骨丹心。

彼時他們都為自己的選擇和承擔付出了應有的代價,回過頭長嘆一聲,前人所經歷的,又在後人身上重演。

陳九章隨着慕謙進入王殿,待侍奴通稟後,陳九章才進入殿內,慕謙則在殿外候旨。

“西境帳前軍師陳九章參見吾王。”

陳九章行大禮參拜。

“起來吧。”

元景坐於高位,金綉黑袍精緻妥帖,眉眼英氣卻溫潤。

這便是開霽的新王……陳九章乘着起身時抬頭看了元景一眼,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元景,元景登位時未讓西境任何人來王都,連星宿將軍也未曾見到,西境中對這個少年君主的揣測甚多,有人說他只是權臣傀儡,有人說他深藏不露,更有甚者,說他年少懦弱,無君主之范。

可剛剛他這第一眼,竟是直直的射入了元景的眸子里,陳九章心中忽而慌亂了一瞬,他自覺也算是見過不少當權之人,他們的眼裡,有的有野心,有的有冷峻,還有着明晃晃的寫着狠絕殘忍,沒有那個站在高位的人,不是踏着萬千人屍骨爬上去的。

可眼前的開霽國君,即便是居高臨下,他的眼睛依舊明亮純澈,眸中像是盛滿了琉璃汪洋,乍一看望之儼然,與心中的原有的猜測不同,反而讓人生出自愧之心。

陳九章站起來,身子仍舊是微微躬着。

“本王少時便聽過九命軍師的名號,竟是今日才見到,也不算憾事了。”

元景嘴角微微帶笑。

“臣惶恐,能為吾王所知,是臣的福分。”

陳九章拱手低頭,元景站起身將手覆在身後。

“本王曾聽說過,二十年前你隻身一人獨入邊境部族,還沒踏進部族領地便被守衛射中,後來你在身受重傷的狀況下遊說部族首領,十日後該部族率沙洲十三部歸順吾國,未傷一民一木……”

元景確實早就聽說過陳九章當年的事迹,那樣的壯年英才,在混亂戰場上穿梭斡旋,無數次將生死置之度外,死裡逃生,“九命”名號,既是讚譽,也是事實。

“王上謬讚了,臣只是做了身為臣子應做的事。”

陳九章語氣平淡,像是不值一提的事。

陳九章語氣平淡,像是不值一提的事,元景也沒有再說下去,他看了一眼桌案上墨跡還未乾的奏章。

“陳軍師是來接飛歌郡主回去的?”

陳九章低着頭。

“飛歌郡主已在宮中叨擾日久,飛歌郡主性情乖張,星宿將軍怕擾了王上與王太后的清凈,特派臣前來。”

元景點點頭。

“她並不惱人,但這麼久沒回去,做父親的應是想念了,那便回去吧。”

“是,承王上恩典。”

陳九章禮數周全又拜了一拜。

“陳軍師來過王都嗎?”

元景問了與慕謙一樣的話。

“十年前來過一次,現在看樣子是大不同了。”

陳九章回道。

“慕大人剛剛在馬車上還說要帶臣去轉一轉。”

“慕謙,我倒是險些忘了他了。”

元景自然的示意侍奴通稟,似是對陳九章剛剛的話沒任何反應,陳九章不動聲色的站起原地。

慕謙一進來就要行禮,元景轉身坐下來靠在王位邊用手抵着頭。

“西境使臣可安排妥當了。”

“回王上,都安排妥了。”

其實這件事元景早先並未過問,西境使臣來王都,若不是星宿將軍自己,一般都交由光祿寺操辦。

“陳軍師已經有十年沒有踏足王都,趁這個機會,你正好陪同陳軍師,看一看王都的風土人情。”

“是。”

慕謙不知道陳九章在殿里說了什麼,只覺得實在是巧,倒是陳九章心中那本來已經消散的微弱自愧又被撕開了些。

“臣,謝王上恩澤。”

陳九章拱手,元景垂斂提筆。

“五洲平靜了二十年,軍師當年守護的,如今已變成繁華盛景,開霽新風漸起,本王希望他們能看到軍師所堅持的,真切看到,或許才能體會。”

說罷他便擺擺手讓兩人退下。

元景話中另有深意,慕謙還在想着如何猜透,陳九章卻再是一拜躬身退去,若是有心人,便可看到這一拜比之前更加長些,離別時他又看了一眼已經低下頭的元景,王殿上的少年衣着華貴神色平靜。

陳九章在心中輕嘆了一聲,短短半柱香,竟引得了這樣複雜的心緒,罷了罷了,多想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