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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黑啊。

眨了眨眼睛,意識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的時候,易龍龍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天黑了嗎”,而是“我瞎了嗎”。

畢竟對於一個大病小病纏身常年卧病在床的人而言,再多一樁病症,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她很快便覺察出不對勁。

她現在所身處的空間,狹小,封閉,雖然空氣里有一種很清新的淡淡甜味,但在這麼小的環境中,怎麼都不會太舒服。

因而易龍龍腦子裡思索的問題很快便從是否失明轉移到:是誰這麼無聊把一個快死的病人裝進箱子里?

然而這念頭閃過,也不過就是幾秒鐘,接下來,易龍龍最終發現了本質的變化。

她的身體,好像不大一樣了,不,準確些說,是大不一樣了。

她現在的身體,好像不大像人的體型啊......黑暗中無法確切的看分明,空間的狹小封閉又加深了恐懼,易龍龍愣了一會兒,開始努力敲打裝着自己的這個東西。

不管怎麼樣,出去再說。

抬起“手”敲打這個困住自己的容器,嬌軟幼小的“手”敲在呈現凹陷弧形的光滑內壁上,更顯出這隻“手”不似人手。易龍龍強壓住不安,不去思索自身的變化,只努力專註於如何脫離這個地方。

用“手”敲打,用身體擠,用腦袋撞,也不知花費了多少氣力,易龍龍終於聽見一連串清脆悅耳的龜裂聲,緊接着,幾乎可以稱得上亮麗明媚的光線射了進來。

從黑暗裡乍然接觸光明,易龍龍下意識地閉緊雙目,待到眼睛能適應光亮,她才緩緩張開眼睛。

一瞬間,過於濃烈豐潤的顏色湧入她的視野,一掃方才的單調沉鬱,瑰麗得接近刺目,讓易龍龍又有合上雙眼的衝動。

太鮮艷了,常年身處白色的病房,環境之中多半是牆壁床單的白與夜晚的黑,乍一見到這樣濃烈的景象,讓易龍龍有一種彷彿在做夢一般的錯覺。

空氣中吹來濕潤清爽的風,擁有翡翠般枝葉的樹木環繞着圓形的湖泊,寬廣平滑宛如鏡面的湖泊如同一整塊巨大的藍色寶石,在明麗的日光下,閃爍着晶瑩剔透的光彩。

蔚藍的天空,翠綠的樹木,以及清澈的湖泊,靜止得接近凝固的畫面,卻充滿着動人心魄的鬱郁生機。

從湖泊邊緣到周圍的環繞的樹林邊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地面上密密地鋪着大小不一的白色鵝卵石,正如寶石的邊緣點綴的雕飾。

這樣的景緻,恍若童話里的夢幻之國降臨,但易龍龍低下頭時,卻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可怕的噩夢。

雪白的,柔軟的,嬌小的,不該也不可能屬於人類的身軀,以新生的姿態,呈現在她眼中。

而之前困住她的囚籠,則是還剩下底端一半的雪白蛋殼,其餘的部分化作碎片散落在周圍。

她究竟變成了什麼啊?

結合眼前所見,貌似是剛出生的某種幼獸。

強行壓抑着想要崩潰大叫的衝動,易龍龍吃力地爬出蛋殼,使用着還不怎麼熟練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用兩隻腳朝湖邊走去。

死也要死個明白,至少要讓她知道,自己究竟變成了什麼。

新生的身體柔弱無力,好在湖邊距離蛋殼沒有兩三步路,努力挪動軟嫩嬌小的四肢,勉強蹭到湖邊,易龍龍趴在被陽光曬得溫熱的橢圓形雪白石頭上,小心翼翼地探頭朝湖面看去。

易龍龍小時候,曾經看過一部熱播的兒童電視劇《小龍人》,記得片頭曲有一句歌詞是這樣的:我頭上有犄角,我身後有尾巴。

現在她的情形,就很符合歌詞描述的狀態,雪白的腦袋上冒着兩隻小小的尖角,身後一條雪白的尾巴,除此之外,她的背後,還生着一雙幼小的翅膀!

這是一隻幼小的,雪白的,才出生的......龍。

自己這個形態,與印象里西方神話傳說中的龍有幾分相似,但卻袖珍無害許多倍,身材嬌小不說,還全身雪白,全身雪白不說,皮膚還很光滑,皮膚光滑不說,幼小的爪子才長出一點點不算堅硬的指甲,嘴巴里更是沒有半顆牙齒。

湖水裡的倒影,通體雪白晶瑩,一雙眼睛蔚藍剔透,除了可愛還是可愛,完全沒有傳說中所謂龍的威嚴什麼的。

但不管是什麼,可以肯定,地球上絕對沒有這種生物。

並且,這不是在做夢。

變成......龍啊,這會不會太扯了?

從震驚中緩慢回過神來,易龍龍便陷入了複雜的情緒里:先不論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成為現在的模樣,她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傷心,在她還是人的時候,因為身體多病,她的生命有大半都是在醫院裡度過的,每一次合眼之前,都要做好再也醒不來的心理準備,現在她擁有了一具新的身體,總算擺脫了那個多病的軀殼,本應該十分高興才對,但為什麼這個新身體偏偏不是人呢?

身下的橢圓形白石十分溫暖,易龍龍趴在上面,險些就有些不大想起來,但過了一會兒,她還是不清不願地站起來,扭頭朝四周張望,希望能找到一點吃的。

她餓了。

就算現在的形態不怎麼如意,但總不能因為不滿意就活活餓死自己,這麼想着,因飢餓而更為敏感的鼻子嗅到清甜的香味,這味道和她在龍蛋里時聞到的一樣,感覺似乎是可以吃的東西。

順着香味,易龍龍找到這氣味的來源,竟然是她所出生的蛋殼,像玉石一樣雪白的蛋殼碎片靜靜地躺在布滿白色石頭的地面上,表面泛着琉璃般剔透的光彩,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但看着蛋殼的外觀,易龍龍還是忍不住懷疑,這東西真的可以吃么?更何況,她現在還沒長牙呢。

嘗試着用小爪子抓起一小片送入嘴裡,易龍龍用嘴抿了一下,看起來堅硬的蛋殼逐漸像水果硬糖一般溶化,濃郁的香氣在嘴裡漫溢,流入喉嚨里,化作胃部的充實。

忽然,易龍龍想起從前一個曾短暫同房的病友說過的話:“能吃東西就是一種幸福。”

那時候,她才十一二歲,因為長期住在醫院裡,內心開始怨憎一切,她抱怨為什麼自己這麼倒霉遇上這樣的身軀,為什麼別的孩子都能無憂無慮的生活成長,她卻要面對無休止的吃藥治療。

一天中午,同病房大她十歲的姐姐一邊吃午飯,一邊笑嘻嘻地說:“能夠吃東西就是一種幸福啊,我每吃一口,都會打心眼地感謝上天讓我多活一秒鐘呢。”因為生病,她的臉色十分蒼白,可是眼睛裡卻閃動着生命最動人的光彩。

那姐姐只跟她一起住了大約二十多天,就因為病症發作去世了,但她的話易龍龍卻一直記着,一直到今天。

這算不算新生呢?

雖然外表不甚如意,但至少她以另外一種形式延續了生命。

能夠擁有溫熱的身軀,能夠繼續呼吸和心跳,能吃東西能思考,這本身便已經是一種幸福。

她要知足。

不管到了什麼地方,不管變成了什麼東西,只要活下去,便有無限可能,或許前方就能看到希望。

易龍龍一邊吃,一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