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南國,錄安元年。

秋風吹了整整一夜。

整座都城看起來寂靜而乾爽。

顧王府靜悄悄的,在這清冷的深秋里,原本就有些落魄的顧王府更是添了一抹蒼涼的感覺,

顧盼跪在靈堂之前,身着青衫,一頭青絲挽成男子的髮髻,看起來利落清爽,細看其容顏,卻是絕色傾城,只是皮膚略略的有些深色,鬢邊也染了幾許風霜,像是剛剛結束了長途跋涉,整個人看起來多了幾分憔悴。

一別三年,她再次歸家,再也不是當初離去之時那一種滿懷期冀的興奮。

三年的逍遙自在,如今留給她的只剩下滿心的悔恨和無窮的傷痛。

風水輪流轉,當初那個她看不上的男人已經坐上了那至高無上的寶座,而她的父親含恨而終,留下的一座御賜府邸也落入伯父手中。

她跪在靈前,腦海里浮現着父親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既然走了,為何還要回來?”

“郡主,皇上到了!”丫頭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顧盼忙起身跪倒。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顧瑾忠君愛國,扶持社稷,默相機宜,其功甚大,追封為忠武王,另,瑾征戰沙場,無嗣而終,朕深感痛惜,特封其女顧盼為清城公主,欽此。”

顧盼接過聖旨,握在手中,冰冰涼涼的。

無論是郡主或是公主,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麼兩樣。

這些死後的哀榮也從不是父親想要的。

她利落起身,看向了站在宣讀聖旨的小內監旁邊的那個男人。

這便是在顧王府教授了她一年的授業先生,如今的九五至尊納蘭衍。她逃婚的時候,他還是以才學冠絕天下的蘭若公子,短短三年,他已經榮登九五,君臨天下,成為世人敬仰的君王,而她,只能跪在他的面前,仰着頭才能看到他居高臨下的容顏。

顧盼直直的看着他,雖然相處一年,可是她那時是小孩心性,從未仔細打量過他的容顏,別後三年,她幾乎忘了他長什麼樣了。

他雙手負在身後,一身象徵帝王的黑袍,靜靜的站在那裡,一舉手,一投足,都帶着一種帝王之氣,不怒自威。

他劍眉星目,原來也是這樣的俊郎不凡,難怪都城的大家閨秀都暗暗的迷戀不已。

而她只是無人肯娶的刁蠻郡主,倒貼了嫁妝也嫁不出去的野蠻女,他主動提親,她卻嫌他柔弱書生,決然逃婚,想來,他是計較的。

他只是掃了她一眼,淡淡的說道,“清城公主,後悔么?今日,朕正式冊封了樂城表妹為後。”

樂城縣主,是恭寧長公主的嫡長女,是他的嫡親表妹,算來也是門當戶對,親上加親,她維持着自己最後的驕傲和倔強,打斷了他的話,“如此,便恭祝皇上皇后白首偕老,永結同心。”

她是不通文墨的,即便跟着他學了一年,也不曾灌了半瓶墨水下肚,想着兩人相識一場,說一些祝福的話語,翻來覆去也只得了這樣兩句。

他的眼底有怒火翻滾,臉上的表情卻是紋絲不動,只是看起來越發的冷峻,“既如此,朕便賜你青燈古佛,終身不嫁,如何?”

他冷冷的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妥協。

他喜怒無常,終究是她得罪他在先,更何況如今他是君王,她是臣女,她知道他想讓她求饒,只是她骨子裡也從不是一個肯將就妥協的普通女孩子,她的血液里有寧折不屈的倔強,她半彎了腰,朗聲說道,“臣女領旨,謝主聖恩。”

他看着她,終於拂袖而去。

顧盼得罪了皇帝,被賜出家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都城。

她的伯父伯母不憂反喜,親情如此涼薄,她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一個自幼跟着她的丫頭珠珠隨着她。

京郊的庵堂是一間皇家庵堂。

她有了公主的名號,自然是待發修行。

一日三餐自有廚子做好齋菜,有單獨的院落,有特定的衣食。

可是她一向是自在逍遙慣了的,這佛門之地於她而言,不是清凈,而是死寂,每日里誦經念佛,不是解脫,而是煎熬。

她時常看着夕陽將那院子里的一顆香樟樹的影子拉的極長,想着當日在都城之中快意恩仇,恣意妄為的日子。

那些日子一去不復返,就如同她時常掛在唇邊的笑容,如今也漸漸的換成了嘆息。

有時候她會想,若是那一日,她沒有逃婚,現在會不會不一樣。

若她不逃婚,便會成為三宮六院的一個,宮苑深深,比佛門之地好不到哪裡去。

人在成長之中,所遇到的苦難總是越來越多。

而她的一生會耗盡在這座庵堂里,直到死去。

她想著兒時隨着父親在邊關無憂無慮的日子,那是她人生最美好的時光,她時常會想,若兒時,父親不是把她帶在邊關,教她武藝,任她無拘無束的成長,而是將她送到祖母身邊,養成一個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她會像幾個堂姐一樣嫁人生子,即便丈夫不疼,婆婆不愛,只要熬到兒孫滿堂,也可以享受天倫之樂。

可是,如果真是重來一次,這樣的一生真是她想要的嗎?

顧盼不知道,如果可以重來一世,她只想守着一家人長長久久的活着。

她要父母破鏡重圓,她要讓那些鳩佔鵲巢的親人趕了出去。

那一夜,秋風蕭瑟。

絢爛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天空。

她迷迷糊糊的醒來,摸索着門窗,那門窗竟被焊死。

濃煙密布,

她帶着珠珠闖到床邊,拿出一柄佩劍,用力的砍那窗子,珠珠護着她,被一塊倒塌的梁子砸倒,前面是終於露出一道逃生之路的破窗,身後是回天乏術的珠珠,只那麼一瞬,她收回來邁出去半步的腳,慢慢的被火光吞噬的一乾二淨。

外面隱隱約約的傳來聲音,“都出了家,還不安分,還是死了好。”

高高的宮牆。

一個男子佇立在宮殿,聽着小內監彙報,“稟皇上,古月庵失火,只燒了後院的一處小小院落,火勢在卯時熄滅,庵內的尼姑都跑出來了,只發現了兩具女屍,正是清城公主和她身邊的大丫頭。”

男子看着天空,良久才說道,“傳旨下去,清城公主,”他頓了一下,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厚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