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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武道:“正是牡丹汗。”尉屠歸怔了怔,拚命笑道:“她難道還會來救咱們……哈哈,原來蘇武也已瘋了。”這瘋狂的笑聲,聽得雁翎公主、崑崙奴、傅介子全身發冷。他們實也不禁認為蘇武神智已不清,就算打死他們,他們也不會相信牡丹會來救他們的。蘇武嘆道:“她的脾氣,你們難道還不了解?她若要咱們死,又怎肯不在旁邊親眼瞧着咱們受盡折磨?到死為止。”

雁翎公主道,“她只怕還沒有這麼狠的心。”

尉屠歸卻大喜道:“不錯,她若要咱們的命,必定會在旁邊瞧着咱們死的,如今既然走了,想必是算定咱們必有救星。”

崑崙奴忍不住嘆道:“救星、哪裡來的救星?”

蘇武道:“她生長在薩滿地宮,對輪台周圍的一切,都必定比我們熟悉得多,說不定早已瞧出有人要往這裡來,也說不定還留下線索要別人找來。”

尉屠歸嘆道:“這次我若得救,看來真該做幾件好事了。”

蘇武道:“只要你莫忘了這句話,我擔保你死不了的。”這希望雖然渺茫的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得多,於是大家再不說話,都希望留些精力,支持到救星來的時候。這時候每個人的眼皮都已越來越重了,都恨不能痛快地睡一覺,但每個人卻也都知道,自己這一睡,便再也不會復醒。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蘇武大呼道:“來了……來了……”

大家精神一震,順着他目光瞧去,只見大雪紛飛的地窩堡方向出現一隊騎兵,接着,蹄聲驟響,如戰鼓雷嗚,動地而來。崑崙奴動容道:“按十面埋伏不會再有增援部隊了,哪裡來的千軍萬馬?”蘇武稍微一笑道:“你莫非忘了月氏新王?”話聲未了,只見四匹健馬首先急驟而至,馬上人全身白衣白風氅,正是橫行大漠的月氏新王屬下。

先頭騎兵已過河,衝上了紅山,想是已瞧見了蘇武等人,打了個呼哨,突又縱馬馳去,尉屠歸忍不住焦慮之情失聲道:“喂……你們怎地又走了,難道見死不救么?”蘇武笑道:“你莫要着急,這不過是月氏新王的前哨探子,如今發現了我們,不敢自行定奪,是回去通知去了。”

尉屠歸一喜,突又一驚,道:“月氏新王在大漠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咱們若是落在他手裡,只怕也……”蘇武道:“月氏新王善惡我雖不知,但你莫忘了,他還有個神秘的軍師。”

尉屠歸道:“軍師又怎樣,難道你認得?”蘇武微笑道:“若我猜的不錯,他實是我的故人。”

這時遠處又有數騎卷着飛雪馳來,當先一騎,黑衣蒙面,只露出一雙充滿了厲光的眸子。

飛雪中奔上紅山碉樓,站在那裡,瞬也不瞬的瞧着蘇武,竟像是嚇呆了。蘇武顫聲笑道:“吐火將軍,吐火羅,是你么?”黑衣騎士身子陡然一震,失聲道:“你……你怎知……”蘇武大笑道:“除了吐火羅外,還有誰能對冒頓的一切了如指掌?除了吐火羅外,還有誰能令冒頓連連失利?”黑衣騎士突然撲過去,解開了繩子。擁住了蘇武,兩人又哭又笑,就連尉屠歸都不禁瞧得眼睛潮濕,雁翎公主與崑崙奴更是早已熱淚盈眶。過了半晌,吐火羅長嘆道:“蘇武呀蘇武,你怎地落得如此模樣?”蘇武笑道:“先莫說我,先談談你。”

吐火羅默然半晌,笑道:“黑油山一戰,不是我對冒頓不仁,實是他對我不義,我失子殘廢歸去後,他將我視為廢物,竟要將我除去,幸好我早已知道他的惡毒,早已有了脫走之計,那時我已發誓,必定要讓他知道,吐火羅不是廢物……”蘇武大笑道:“如今你的確已證明了此點,那時他故意偽裝一封書信,說是你留下的,我就知道那其中必定有詐。”

吐火羅亦自仰天而笑,得意的笑意中,竟有些蕭索之意,仰天狂笑了半晌,緩緩頓住笑聲,嘆道:“如今我雖已將他擊倒,但又如何?人生百年,轉瞬便過,無論勝敗,到死了還不是落得一杯黃土而已?”

崑崙奴忍不住道:“你已殺了他?”

吐火羅道:“上次我一擊未成,這次與呼延贊、公孫傲將軍合兵一處,再次揮軍進攻,哪知冒頓已潰不成軍……”特使蘇武此時忽然想到,昨夜射出的弩箭,急急道:“我們快去看看落箭之地!”一對騎兵卷着雪花向著落箭之地馳去。飛雪中的落箭之地,更是讓人吃驚。弩箭射在巨石里,巨石旁躺着的錦衣人正是一代天驕匈奴王冒頓,另一個穿着婚紗的正是薩滿巫神,不過他們已死去多時,身上覆蓋著一層薄雪。

蘇武對崑崙奴道:“崑崙奴,好好厚葬他們!”

崑崙奴道:“大人,你放心!”忽然吐火羅凄苦縱笑道:“又有誰能想到?縱橫一世的匈奴王,坐上碉樓的火箭競葬身於崑崙虛。”聽到這裡,大家都已知道這屍骨是冒頓和薩滿巫神的,不僅唏噓不止。蘇武忍不住長長嘆息了一聲,喃喃道:“情孽糾纏死不休,唉,這又何苦……何苦?問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吐火羅突又瞧着蘇武,道:“冒頓看來已是必死無疑,你不覺有些遺憾么?”

蘇武淡淡一笑,道:“人性本愚,是人才難免相爭,但上者同心同智,下者同力,我與冒頓雖然彼此都一心想將對方除去,但也不知怎地,彼此竟有幾分相惜,你想我若與他真箇掄拳動腳,廝殺一場,豈非太無趣了么?”

吐火羅大笑道:“蘇武之洒脫,當真無人能及。”

雁翎公主道:“卻不知你是如何會來救咱們的?”

吐火羅道:“這說來倒也不是什麼奇事,誰知昨夜追擊冒頓主力,突然接着一封書信,叫咱們到這裡來救你們,我將信將疑……幸好我終於還是決定來了。”

雁翎公主幽幽嘆道:“最了解牡丹汗,畢竟還是蘇武。”她緊緊握着蘇武的手,像是生怕蘇武突又逃走了似的。

崑崙奴道:“但她又怎知吐火將軍便在附近?”

蘇武道:“她一路來到這裡,想必早已瞧見吐火將軍行軍時的塵頭,那時我等縱瞧見,也只當是風沙而已,但她對戈壁灘上的任何變化,卻十分熟悉,是蹄塵?是風沙?她自然是一眼便可瞧出的。”雁翎公主、崑崙奴、吐火羅、尉屠歸竟不約而同道:“看來當真是什麼事也瞞不過蘇武。”四人同時張嘴,同時閉口,不禁同時相視一笑。蘇武苦笑道:“你們平時說這話,我聽來雖然受之有愧,還不至於臉紅,但今天我這般模樣,你們再說這活豈非要叫我鑽入地下么?”

眾人忍不住大笑,趁着這間隙,他對崑崙奴悄聲說:“崑崙奴,牡丹汗一定很傷心,你一定把她追回來……”用力握了一下崑崙奴的手。

崑崙奴打馬道:“請放心!”內心深處湧來一股波浪,滿天大雪迷住了雙眼,我久久地徘徊。剪下雲中一段陽光,將雪路化開,默默地祈求上蒼,指引我方向,賜予我愛的力量,只盼你花開……

牡丹汗在大雪中,淚流滿面,內心共涌着:一路泥濘走到了日出,我用一生一世,情願做一隻蜜蜂,跟在你身旁,累到無力想吻你,才忘了傷痛;我想借一陣東風,吹開你季節!

崑崙奴在官道的大雪中:我曾在遠方把你眺望,我曾在夢鄉把你親近;我曾默默為你祈禱,我曾深深為你牽掛;寧願整個崑崙飛雪,換你的一顆紅豆……

此時的蘇武,有了一種寂寞,一些傷感,冒頓這個梟雄,真的走了。

忽然蘇武回頭道:“介子,可以給長安報捷了!”

傅介子道:“遵命!”

只聽遠遠有人大呼道:“匈奴壓城北風起,沙姆巴拉雪紛飛;特使轅門狐裘濕,崑崙空留馬蹄疾。特使在哪裡,特使在哪裡?”

呼聲一聲接着一聲,在飛雪中如浪潮捲來,響徹崑崙。

吐火羅挽起蘇武的手,大笑道:“你縱想鑽入地下,別人也不會讓你鑽進去的,只是……”

他上下瞧了蘇武兩眼,又道:“特使今日居然也敗了一次,別人想必都要奇怪的。”

蘇武鬍鬚一動,面上又泛起了他那瀟洒、懶散不可捉摸的笑容,淡淡道:“無論任何人,都有失敗的時候,只要他們勝利時莫要太得意,縱然失敗一次,也就算不了什麼……?”

漢武帝收到六百里加急,眉頭一皺:“朕的長生不老的夢想,看來天不逐人意了。”

面無表情背對着侍衛官傳話:“讓蘇武特使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