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沉吟片刻道：“這樣吧，我進去看看。”

尼亞孜道：“是，是。尊使請進。”說著，他一擺手，衛兵閃開，蘇武和劉彪、周義快步走了進去。帳篷里點着一盞油燈，光線很暗。一個中年將領斜靠在角落裡，一動不動。尼亞孜一聲大喝：“尊使降臨，還不起來迎接！”

中年將領猛吃一驚，抬起頭來。此人濃眉大眼，頷下一部長髯，面色蒼白，神情委頓，鬍鬚上沾滿了稻草。蘇武站在他的面前，用漢語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中年將領冷冷地反問：“你是何人？”

蘇武喝道：“回答問話！”

中年將領輕輕哼了一聲：“敗軍之將，李陵。”

蘇武的心中猛地抽緊了，目光望向劉彪、周義。二人驚訝得嘴都合不攏。蘇武輕輕咳嗽了一聲，劉、朱二人才趕忙收起了驚詫的表情。至此，蘇武已經完全明白了。他點了點頭，轉身走出氈帳，低聲對劉彪、周義道：“一定要把他救走，否則，只要我們一離開，事情敗露，李將軍性命就不保！”劉、朱二人點頭。

後面，尼亞孜跟了出來；“尊使，您還要看看哪裡？”

蘇武看了他一眼道：“不必了。我要馬上回去上復軍須靡。哼，尼亞孜，這一次你們化裝成匈奴人襲擊大漢軍隊，已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重罪，昆莫陛下非常惱怒。你知道我烏孫一向軍紀嚴明，主帥犯罪，全軍連坐！幾年前的莫須昆莫不就是這樣嗎？不光是他本人被殺，還連累全軍被活埋，這就是前車之鑒！”

尼亞孜渾身不停地顫抖，低聲答道：“是，是。末將明白，可尊使剛剛說過，要在大昆莫面前替末將美言的。”

蘇武嗯了一聲：“可是空口無憑啊，我拿什麼讓昆莫相信你們無罪呢？”

尼亞孜急得四下看着：“尊使，請您吩咐，要拿什麼都可以！”

蘇武深吸了一口氣，慢騰騰地說道：“這樣吧，你帶兩個人，押着這個漢軍將軍與我一同前去面見大昆莫陛下，見到他你自己分說。你放心，我會幫你說話的。”

尼亞孜略一猶豫，想了想，趕忙點頭：“那、那好吧。尊使，見到大昆莫陛下，你可一定要為末將說幾句話呀。”

蘇武道：“這一點，你放心，我說到做到。”

尼亞孜一揮手，跟衛兵嘀咕了幾句，衛兵面露遲疑之色，尼亞孜厲聲喝罵了幾聲，衛兵嚇得趕忙跑進去，拉着李陵走出氈帳。

李陵問道：“你們要帶我去哪兒？”

蘇武不動聲色地道：“去你該去的地方。讓他上馬！”

尼亞孜大聲答應着，一名烏孫軍士牽過馬來將李陵扶了上去。蘇武、金剛也上了馬。尼亞孜在馬上一聲大喝，所有軍士讓開了道路，馬隊飛奔出營，行進在山道上。

跑在前面的蘇武對身旁的劉彪、周義道：“準備動手！”二人點了點頭。蘇武猛地勒住坐騎，身後的尼亞孜趕了上來：“尊使，怎麼了？”

蘇武笑了笑：“沒什麼，想讓你休息一下。”

話音未落，人影一閃，劉彪騰空而起，一腳踹在了尼亞孜的頭上，尼亞孜的身體重重摔下戰馬，登時昏厥過去。身後的兩名烏孫軍士大驚，剛要動手，周義掌中大槍一擺，“砰砰”兩聲，二人重重地摔於馬下。劉彪一聲唿哨，周圍草叢裡登時動了起來，牡丹、刺蝟、彪子等人一躍而出。牡丹輕聲問怎麼樣，蘇武道回去再說，趕快離開。

眾人將尼亞孜等三人捆了起來，放在馬上。李陵看得莫名其妙。蘇武快步走過來，微笑道：“李將軍，你受苦了！”

說著，他一揮手，刺蝟用刀將李陵的綁繩割開。李陵趕忙道：“閣下不是匈奴人？”

蘇武微笑着搖搖頭；“我是蘇武。”

李陵登時傻了：“蘇、蘇武！西域特使？”

蘇武點了點頭：“正是。”

李陵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末、末將不是在做夢吧？”

蘇武道：“當然不是，我們馬上迴轉輪台。”

李陵的雙唇顫抖着，淚水湧出了眼窩，一個鐵打的將軍竟號啕大哭起來。蘇武輕聲道：“李將軍，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咱們馬上離開！”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一陣喊殺聲。蘇武一驚：“不好，他們發現了！”

蘇武一行靜靜地伏在山側的長草之中。下面，一隊隊烏孫騎兵高舉火把，厲聲叫喊着向前追去。

牡丹輕聲道：“師哥，我們現在怎麼辦？”

蘇武沉吟片刻低聲道：“不能走大路了。只能繞道，從東且彌返回輪台。”牡丹

點了點頭。

已是初更時分，輪台城裡一片寂靜。特使行轅中的燈火早已熄滅，四處靜悄悄的，偶爾傳來一兩聲犬吠。只有東跨院還亮着燈。孤燈下，阿乞兒靜靜地坐在屋裡，一滴淚水滾過面頰。他站起身，剛要滅燈，突然房門被打開，阿乞兒一驚忙轉過身來，只見班龍抱着被褥走進來，喊道：“哎，乞兒，快來幫忙啊！”阿乞兒立刻傻笑着跑過去，接過班龍手裡的被褥放在榻上。

班龍笑道：“這兩天，府里的房子緊張，我搬來和你一起住。”

阿乞兒拍手笑道：“好啊，好啊。緊張，緊張。”

班龍看着他的臉道：“哎，乞兒，你怎麼哭了？”

阿乞兒一愣：“哭？沒哭啊。”

班龍道：“你的臉上還有淚痕呢。”

阿乞兒伸手擦了擦眼睛，打了個呵欠：“困了。”

班龍笑了：“困了就早點兒睡。”

窗外，一條黑影靜靜地向裡面望着。

翌日清晨，園子里鳥語花香。班龍和劉長腿說著話走進花園。猛地，旁邊的迴廊里跳出一個人，指着劉長腿喊道：“假的！”劉長腿猛吃一驚。阿乞兒傻笑着站在他的面前。劉長腿笑了出來：“乞兒，你說我是假的？”

阿乞兒笑道：“你是假的！”說完，他又一指班龍，“你也是假的！”

班龍笑着，忽然他一指阿乞兒，又一指劉長腿，大聲笑道：“你們倆都是假的！”

三人發出一陣大笑。班龍摟着阿乞兒的肩膀道：“乞兒呀，昨天夜裡，您那呼嚕打得可是有點兒意思。”

阿乞兒傻笑着：“你半夜還打把式哩，差點兒把我踹到床底下去。”

班龍、劉長腿哈哈大笑。班龍道：“乞兒呀，晚上我請你喝酒，哎長腿，你也來呀。”

劉長腿笑着道：“請乞兒喝酒，我一定奉陪！”

“大總管！”身後傳來一聲高叫，一名僕役飛跑而來：“大總管，尉大人請你過去。”

班龍道：“哦，走吧。”說完，他和僕役快步向前面走去。院中只剩下了劉長腿和阿乞兒。劉長腿微笑道：“乞兒呀，最近你的身體好嗎？”乞兒望着他，突然大聲道：“假的，假的！”說完，他蹦蹦跳跳地向自己的屋子跑去。

劉長腿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