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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在性情氣質上,從來都是因人各異。自有文章創作以來,所謂體裁格調也是一直變化不止。當我們回頭研究文章篇籍的演變規律及其內在聯繫時,即刻就會發現,他們變化的最終根本原因,還是在於作家或作者的性情各異。單從文章體裁、體例、格式的漸變過程來看,根植於人類個性情志的需要,才導致了文章體例格調的區別變化。所以說,在不同文章體例格式中間,必定包含了某種自然形成,而且有規律可循的格調體態,或內容形式……這就是本章節所說的“勢”,或叫“體立勢成”。

賈誼在他的《過秦論》中說過:“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其大意是說,應在利益的引導下,治理天下。另外,《孫子兵法·計篇》中則有:“勢者,因利而制權也。”這裡講的,是指“勢”的特徵,就是藉助利益大小來約定權力範圍。通過這兩個例句,不難理解,即便就是書寫文章中內涵的“勢”,在其起決定性源頭上,也肯定存在着某種利害性需求和功利性目的。至於這裡面的之所以然的道理,或許正常言的“因勢利導”吧。再舉例說明:在自然現象中,比如弓箭離弦,必定勇往直前;山澗激流,必有旋渦兇險,這就是勢在必然。再者,像圓形物體,勢必不穩定,而容易旋轉;但方形物件,則擺放穩定,且不容易轉動。所以說,當文章演變發展到具備了一定體裁、確切體例或某種既定格式之後,其中必定也就具備了,在內容與形式上彼此達到了基本和諧,也就是相符相稱的風格氣勢。達到這種地步,也就是“因體成勢”的本質所在吧。

近代文學的發展狀況,如果模仿古典經書的體例格式,一般必定符合典雅中正的道德風格;如果是用“騷”作為標題,其文章必定會辭藻艷麗和意志飄逸吧。同樣可知,一篇文章,如果只是綜合大意,而且屬於淺顯說明,那麼也就不可能存在精耕細作,更不可能出現深刻剖析;如果僅僅為了簡單的判斷得失,或只是表明對錯,那麼原本就不需要長篇大論,更避諱繁文縟節。至於其中道理,恰似激流洶湧,則不可能同時還伴隨水波漣漪,亦如枯木腐容,亦不可能同時存在根深葉茂。這一切就是自然界勢在必然的客觀真理。

在文化藝術領域,若將文章與繪畫放在一起,進行比較性研究。顯而易見,繪畫講究的是顏料色彩的搭配,而文章依賴的是言語情志的表達。如果說,因為色彩的濃淡相間,從而構成了或狗或馬的生動形象,那麼正因為個性氣質的或俗或雅,才成就了文章篇籍之間的諸多不同。再者,若用模範鑄造器具作比較,所謂文章的“定勢”,就像從熔范成模再到鑄造器具成型一樣,在這期間的每一道工序,必定都需要極其專業的各司其職。儘管書寫文章尚沒有達到模範制器那樣一種嚴格界定和鮮明限制,但是在文學創作中間,卻有着同以樣的規範形勢和艱難歷程。

在文化事業當中,凡博學多識者,一旦融會貫通了文章的各種體例的格式要求,那麼也就有可能居高臨下,具備了統攝全局的能力,進而針對無論中正雅緻還是奇巧淫乖的素材需求,完全有可能達到急緩進止,並且書寫表達的恰到好處。所以說,凡是真正具備了這樣一種能力的作家或作者,面對一些在剛健柔韌性質上完全不同樣式的寫作訴求,也一樣能夠隨機應變,並且懂得適可而止;尤其像一些平素推崇精緻典雅,特別是極其厭惡華而不實的作者和作家,他們一樣能夠達到兼容並蓄,並還能夠避免偏頗極端。如果追問其中的道理原委,這如同夏朝的一個傳說一:有一個人極力誇讚自己製造的弓,天下無雙;另外一個人特別自信親手做的箭,無所匹敵。但是,只有將他倆的弓和箭合在一起,才能產生顯而易見的實際功效吧。因此,《詩經》之所以將周雅與鄭聲共同存在,正因為他倆的貌似勢不兩立,其實只有融為一體,才是人格百態和情志萬象的真實反映啊。否則,像眾所周知的楚人自相矛盾故事一樣,似乎製作工藝已經登峰造極,然而集中到某一個人身上,只能偏執一端,而不可能兩全其美。另外,文章篇籍之所以要求本末奇正,並必須兼容並蓄。其根本原因和實際用途,就在於只有區別對待,才可能審時度勢,也才能夠避輕就重,有的放矢。這就如同音色分宮商,而顏色有朱紫,只有通過參照比較,才能凸顯個性而更加鮮明,唯有因勢利導,方能克諧達功。

縱觀文章書籍之中,若分析羅列“體”與“勢”之間的大致關係,譬如“章、表、奏、議”是以典雅為標準;而“賦、頌、歌、詩”則視清麗為模範;如“符、檄、書、移”必定突出鮮明果斷;而“史、論、序、注”則要顯著核心重點;再者“箴、銘、碑、誄”應是恢弘深遠意義的標杆;而像“連珠、七辭”屬於艷麗乖巧形式的代表。通常情況下,一旦遵循了上述不同題材的體例格式,也就決定了寫作中必然要把握準確的氣勢風格。由此,才有可能於變化之中有的放矢,進而收穫馬到成功的效果。事實上,在具體事例中間,儘管文體定勢難免出現牽強附會、矯揉造作的蕪雜亂象,但是這些情況如同五光十色的織錦,無論花色多麼絢麗多彩,其真正的價值還是在於構成的根本質地和工匠能力吧。若稽查例舉,像桓譚就曾在文章中指出:“文學家的喜好,各有短長,有的偏向華而不實,有的做不到簡明扼要。”曹植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一般作家,有的熱衷長篇大論和引經據典,卻隱喻個人見底;而有的擅長思辨虛實和細緻入微,卻強詞奪理。這是習慣愛好不同,各有得失短長。”他倆指出的情況,儘管有所不同,卻都屬於文章氣勢的問題。劉禎也曾說過:“文章體態氣勢,有強有弱,如果言辭已經完結,而貫穿文章的氣勢依然餘音繞梁,這才是不可多得的傑作。”其實,劉禎這兒講的應是另外一種文章氣勢。然而,無論何種文章格式曲調,其中必然都具備一定的所謂“氣勢”的東西。儘管這樣一種“氣勢”有強有弱,但是絕非僅指豪言壯語、慷慨激昂這樣一種氣勢類型。陸雲在給他哥哥陸機的信中說過:“過去評價文章優劣,先看言語措辭,再看個性情志。雖說也注重行文氣勢,而不僅為了文辭愉悅,但看過你建議的張華論文章應‘實自欲得’之後,我才明白了其中奧妙。”陸雲在此表達的意思,應該是情志先於措辭,並且要在能夠準確地把握住表現自我慾望、根本目的和內在索求的文體格式的基礎之上,再去充分表達符合文體的情志氣勢;在這裡面,必定還需有文采華麗、韻律和諧的襯托。像這種先誤入歧途,再轉向從善如流的創作途徑,也是大多數文學寫作者的必由之路。

近代的文章書寫者,或文學作家們,尤其一些時尚作品,都熱衷奇異乖巧。若探究他們的文藝風格,顯而易見地就是追求一種圖新求變的趨向氣勢而已。毋庸置疑,究其根本原因,就在於他們已經厭倦了舊有的體式格調,但卻又跳不出已有的風格範疇,所以不得不走向類似有病亂投醫一樣穿鑿附會的歧途。然而,自古以來,文字書寫發展到今天,凡能夠選擇的寫作方法和創作途徑,除了反其道而行之,確實沒有更多的選擇了。那麼何為反其道而行之呢?如同字形源頭上,像“正”的反字就是“乏”一樣,通常在言語書寫方面,正常文辭的反面則是奇異詭怪。所以說,在最簡單庸常的思維水平上,能夠即刻找到來表現奇異詭怪的方式方法,莫過於直接顛倒約定成俗的字詞文句的正常次序,通過這種簡單、笨拙而近乎滑稽的“創新”,臆求達到朝思夢想、多種多樣、出其不意的奇蹟般效果。這難道不就是白日做夢嗎?

人世間,在四通八達的寬闊大道上,為何還會有縱橫交錯的崎嶇小路呢?究其原因,不過就是抄近路走捷徑者的所為而已。實事上,文學創作的道路也是如此啊。所謂經書典籍,如同簡單明確的康庄大道,反其道而行之者就是捷徑歧途。如果有誰質問為:為何在通往經書典籍的康庄大道上。還會出現紛繁蕪雜的歪門邪道呢?答案其實只有一個,這就是處於一種低級文明程度下的時俗鄉愿罷了。於是,在他們中間,像一些心術縝密者,必定在內容上苛求新奇,至於苟且淺薄者,只會在形式上追求詭異。然而,以往幹練賢達的作家或作者,通常是在堅守中正雅緻的基礎上,再去探尋創新求異,而現在那些高調“銳意進取”的所謂行家裡手,唯有追求新奇的“高大上”,而失去了中正典雅的基本操守。當下,像這樣一種趨向不良歧途的文化態勢,如果得不到根本扭轉,當下以及未來的莘莘學子,如果還想秉承和發展優秀傳統文化風貌,如果還沒有如同上面一樣的深入思辨和正確抉擇,他們又怎麼有可能實現文明夢想呢?

總而言之: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本末倒置何曾長久。文章體例已然確立,情志氣勢囊括其中。湍流迴旋似天意,箭出直飛勢必然;敷衍趨勢尋常事,張弛有度見高低。康庄大道坦蕩蕩,邯鄲學步路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