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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還早,東方初泛的白里還沒有染上紅暈。

無憂起身,阿九應該早就離開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窗邊那盆花位置十分微妙,是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他一怔,不自覺的勾起唇角。

原來,自己也會開心。這想法讓他自己有些恐慌。

但隨即不知想到什麼,他又是先前的淡漠模樣,別過頭,什麼也不想。

“子。”門忽然被打開,秋季的清晨寒風刺骨,他忍不住咳了兩下,撩了頭髮,站在床邊,看着門口自己並不認識的人。

“喲,長得真好看。”來人打趣一句,“穿好衣裳,跟我過來。”

無憂輕輕悄悄的呼吸,風裡是蕭瑟的意味。他點點頭,閃開到角落去換衣服。他手腳快,也沒讓人多等。

“上面說,你以後便隨着來伙房打下手,飯菜一概不需你經手,只管洗洗東西收拾這就是了。”那人頓了頓,又笑道,“多謝你打來的狼,我叫方璟,你是無憂是吧。”

無憂低着頭,“嗯。”

“阿九說你話少。也好,少說話,多做事。”

後來一路沉默,而到了伙房,方璟才又開口說道,“我不知道阿九和你說過沒有,少在兵營里走動,將軍看到了沒好處。”

“嗯。”

見他如此,方璟也沒再說什麼,從桌上拿了些乾巴巴的食材交給他,“洗乾淨泡透了拿來就是。”

無憂點點頭,接過食材,是野地的瓜果,應該是為了保存,晾曬過的。

這些半乾的食材不少,無憂身材又,抱在懷裡抱了個滿懷,“水在哪裡?”

“出了大門左拐河邊。”

無憂一愣,之前自己做活都是有打好了的水,這是直接去河裡自己找。

“給你這個,抱着挺累。”方璟遞給他一個木盆,無憂應了聲接過便離開了。

他撩了撩頭髮,將木盆抱在懷裡貼着自己的腰,天邊這才初初的浮起金粉。換做從前,應該是沒有時間想這些的。

河裡的水有些涼,寒意從指尖處漫到手腕,他用手把瓜果按在水裡,不一會便浮不起來了,沉沉的浸濕在盆底。無憂甩甩手上的水,水珠濺落幾滴,圈圈點點的散開,碰到盆邊,又反向的回了去,倒激起一道矮矮的檻。

無憂瞥見遠處山脈,黛青色勾出,隱約雲霧間,一時間竟有些愛得不知所措。

“咳…”

一股血腥味忽然湧上喉頭,他輕咳幾聲,很快便反應過來,忙低下頭倒掉木盆里的水抱在腰邊,匆忙起身欲往回走。回過頭時,他轉了目光,還是遠遠的定在那山巔處。

他想起那日驚破皇城的哭喊聲,也想起曾經故鄉的鮮血遍地,暗暗的凝了荒原的冰河,染紅了枯草的根。

細雪紛飛舊年裡的舊時眉眼,姐姐紅裝翩然,走在身後的馬車裡凈是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他被抱上馬鞍,跟在姐姐的馬車旁,一步步離開了草原,刺鼻的血腥味也隱隱飄散開,漸漸的,故鄉也隱約身後。

七歲鼙鼓動地,皇城破時,趁亂姐姐帶他離開。因為旁的原因,他們只能在長安城內東躲西藏。朱紅大門後,是故鄉的味道,腥風血雨,瀰漫著絕望。街坊木門殘破不堪,血液乾涸在木頭縫隙里,在雨夜裡吱吱呀呀的顯得蕭瑟幾分。

衛國皇帝知道,越是趁亂,他和姐姐絕對越會冒險出城。那日恰巧被宮裡派出的人盯上,姐姐是回去拖着他們的。

也許是富裕人家早就離開,當時城裡剩下的多是老弱婦孺,卻也踩着鬧着,瘋狂要往外跑。

不知誰家婦人珠玉流光,懷抱嬰兒跟在人群里,裙擺髒兮兮的裹着泥水,他和姐姐跟在她幾步遠的後面,看到幾雙枯瘦的手,像是樹枝一樣,勾住了她的衣帶,一掌接一掌的,直到將她推倒在地。

無人去扶。

姐姐念帶着無憂,不敢與人爭先,便躲在街邊,婦人早已被踩踏的奄奄一息,掙扎着尋找活人,目光落在無憂身上,一絲希望還未出口,落在她手邊她極力護着的嬰兒終究還是被踩的奄奄一息。

風聲下,無憂木然,嘆了口氣,收拾了東西往兵營走去。

山的那邊,會有返鄉的路嗎。

無憂始終想不通。

“手腳夠麻利的啊。大戶人家走散了的?”方璟接過木盆,捎帶着問了一句來歷。

“嗯。”無憂點點頭應道。

“是嗎,有空你去問問你九哥哥,或許他能幫你找到你家主子。”方璟一邊將菜切一邊說道,“你若心裡有意在這幫忙,日後胡人走了,論功行賞可少不了的。你也別站着了,會做菜嗎,來。”

他看着方璟切菜的速度極快,自己又不會做飯,一時來了興緻,“可以教我嗎。”話說出口他才覺不應當,“沒什麼…”

“感興趣我就教你,這也不是大事,我這可是宮裡出來的,你別不信,走到哪裡都餓不死手藝人。”

無憂似有欣喜神色,目光瞥到地上,又稍稍瞥了一眼方璟,生怕他後悔似的,隨後又低眉盯着自己的袖口,“可以嗎?”

“怎麼不行,快過來吧,來來,待會大夥可都餓着呢!說起來,倒也能讓你九哥嘗嘗你的手藝,他今天還和我說要我等回宮,給你做點糕點。他說你太瘦,該多吃點。”

無憂突然愣住,隨即笑開了來,儘管他努力壓抑了表情和情緒,但唇角弧度還是多年不曾見過的,若有面鏡子,也許他會知道笑起來的樣子是多好看。“嗯…嗯嗯。”他低下頭,卻鬆了口氣“我會努力。”

原來有人關心是這樣。

無憂有些的手有些發抖,他細細的聽着方璟說的菜譜,又聽着他說火候,說油鹽醬醋,聽着他說現在沒有調料,等回去了,一定好好給他做一頓吃的。

聽的是真仔細,一句話一個字,到一個停頓,無憂都在認真記着,反覆琢磨下來,也不知到底是不是這個意思。

方璟把鍋勺給他,道,“難得見你聽這樣仔細的,現世道亂啊,且不這麼論,即使是往日,也不見得有誰這樣認真。都以為這做菜人人都會,沒什麼可講究的,只是也不知,酸甜興許都沒掌握好的,就當是做了好菜。”

無憂依着他的指點極其生疏的翻着鍋里的菜,難得自己開口一次“聽着好像是一人一生了。”

“喲?”方璟替他添了點水,笑說道,“你倒懂得多。其實也不盡然,你選了什麼樣,人生就什麼樣,倒是由着自己,不由旁的。”

無憂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你跟阿璟學做菜呢?”阿九伸了個懶腰,放下手裡的書卷笑問道。

“嗯。”無憂輕聲應道,“對了。”

他講方璟和他講的,又和阿九說了一遍,末了,似下了不決心,“那若是被迫抉擇的人生,又該如何?”

阿九剛拿起書卷,聽他這樣問,便用書卷拍拍他的頭,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