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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儀大人醒了!” 她聽見驚喜的喊聲,慢慢睜開眼—— 只見四周有十數個宮女太監齊齊跪下,捧着滿是葯香的碗盞。見她醒來,管事宮女驚喜的喊了出來。 晨露慢慢起身,烏黑長發垂於胸前,微風吹來,飄然若仙。 瞿雲聞訊進來,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彷彿要御風而去,那樣不真實的虛幻迷離。 他讓眾人退下,試探着喚道: “小宸......” 她仍是垂着頭,任飄忽髮絲,把眼睛遮蔽。 “小雲......我夢見了他......” “我夢見,我仍是十二三歲的年紀,我縱馬遠去,對元旭說:等我三年,我要和你並肩作戰......” 宛如在夢幻中,她喃喃道:“多麼希望,這只是個夢......一回身,元旭還在那裡等我,我們約定,要一起驅除韃虜,平定天下。” 她抬起頭,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他背叛了我!他終於還是背叛了我們的誓言!” 那一顆顆眼淚,如同鮫珠一般,閃閃發光,卻終於跌落塵埃,消逝不見。 **** 元祈聽到宮人稟報,道是尚儀大人已經清醒,他心中一陣欣慰,快步走進來,卻見晨露已經起身,在屏風後整理儀容,瞿雲守在外面,臉帶憂容。 他心中一驚,直衝進去,和屏風背後走出的人影撞個正着—— “啊!” 一聲輕呼,只見晨露身着對襟宮衣,被撞得直直跌倒,元祈連忙扶住她。 她抬頭,兩人相對。 元祈只見她通體幽藍紗衫,臉色蒼白的幾乎透明,弱不勝衣,見了自己,也並無驚恐,只是微微眯眼,那樣子,無邪而嫵媚,讓人怦然心動。 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幸而,他並不知道這一眼的真實含義。 他扶起晨露,卻並不放手,把她抱起,在宮女的驚呼聲中,輕輕放在床上。 “聽說你好些了,急着來探,結果撞了個正着——快起叫太醫!“後半句,是對着驚慌的宮女說的。 晨露連忙道:“只不過撞了一下,不妨事。” “你被內力震傷心脈,實在兇險非常!” 元祈皺起眉頭,擔憂之情,溢於言表:“你當日實在太過妄為,那使者言語挑釁,朕自有法子治他,給你出了這口氣——你也忒烈性了!” 晨露輕笑宛然:“我不是為了自己,只是,我赫赫天朝,豈是這等人可以作踐的!” 最後一句,語意剛決,颯颯之氣可見。 元祈雙眉一振,重新凝視着她大起知己之感——他素日里只聽得鶯鶯嚦嚦,女子們嬌柔作態,不過是為了求得寵幸,哪裡能聽見這等金石之音? 世上竟有這等女子! 每一次,她都讓他感到驚奇...... 他笑得爽朗,年方二十的年輕皇帝,英姿勃發。 “你這一場大勝,可真是讓朕揚眉吐氣,他們以為朕外無大將,內無高手......笑話!” 元祈想起那日韃靼使者的驚駭羞愧,心中只覺得暢快無比。 他即位僅有十歲,朝中名將凋零,靠着幾位藩王的私兵,以及周浚的異軍突起才堪堪讓韃靼退兵——和談之時,還要走數目驚人的金銀絲帛,這讓年僅十歲的天子感到奇恥大辱。 “也只有你,敢公然與韃靼人抗衡,那些文武將領,聽到韃靼兩字,就如同鼠見貓一般。” 他諷刺的嘆道。 “也有大臣不是如此呢,那天,那位兵部尚書黃大人,不是說的慷慨激昂,要把那大可汗的首級‘傳之天下’呢!” “你相信他說的?” 元祈不敢置信的低喊,待看到晨露笑得輕顫,才發現自己被捉弄了。 “皇上恕罪,這位黃大人志氣可嘉,不過打仗這回事,文人還是不要攙和的好!” 晨露笑過之後,很爽利的說道。 元祈覺得新奇,不要說本朝,歷朝歷代以來,文人地位都居於武將之上,很多文人講究出將入相,認為自己的一番指點,就能讓戰局起死回生,本朝更有人拿着周浚的例子來說事,認為這班武將不通聖人大義,無人壓制,才弄得今日這等驕悍。 這樣一邊倒的輿論之下,晨露居然認為文人“不要攙和打仗”? 他心中驚奇,一番詢問之下,晨露只是微笑,再不肯說什麼了。 問得急了,她居然來一句:“我不過是個女子,怎能妄自議論朝政呢!剛才的話,不過胡亂說笑,能博您一笑,也就算我的功勞了。” 這樣奇異的女子,元祈也拿她無法,顧念她身體虛弱,他告辭離開了。 晨露打量着周圍環境,見寢殿中器物上乘,三班宮人輪流伺候,問過才知道,這是閑置的碧月宮,皇帝怕小院中人手不夠,特地把她移到了這裡。 小宮女滔滔不絕的說完,艷羨道:“皇上對尚儀大人真好,您昏迷了一日一夜,他幾次三番前來探視,看樣子都沒睡覺呢!” 晨露笑而不語,待眾人退下後,才輕聲道:“好?元旭當年,又何曾不是視我如唯一珍寶......” 空對着華麗宮闕,她笑得憂傷哀婉—— “這世上,真心,假心,我已分不清,也累得不願去分......” “我只知道,寧可負盡天下,也不讓一人傷我!” **** 晨露身體未愈,就有各色禮品,以及前來慰問的後宮嬪妃,絡繹不絕。 這樣門庭若市的盛景,在太醫搬出皇帝口諭後,才稍稍減退。 有幾人,卻實在無法擋駕。 首先不顧勸阻沖入室內的,是已經晉一級的梅貴嬪,她親自提着上好補品,哭得梨花帶雨——姐姐前次救我於水火,這次有個萬一,小妹真是要肝腸寸斷...... 她殷勤在旁服侍,不顧自己小產不久,身體也很是虛弱。 好不容易讓宮人勸走她,第二位出現的,是被禁足一月,罰俸三月的齊妃。梅嬪小產,惹得謠言重重,雖不能說兇手是她,卻也不無嫌疑,元祈以“協理後宮不力”的罪名,給了她小小懲戒,卻也讓她顏面盡失,加上梅貴嬪如今復寵,她第一寵妃的位置,岌岌可危。 她這次是有備而來,一進門就朝晨露福身一禮。 “尚儀,我知道,之前我得罪你太甚,你恐怕對我沒什麼好印象。” 素來嬌縱的她,這次倒是意外的誠懇。 “並非如此,其實,娘娘的真性情,我也很是傾慕呢!” 齊妃以為她在說客套話,卻不料晨露接著說道:“皇上喜歡您的真性情,所以,一些嬌縱做派,您千萬別改。” “尚儀在消遣我吧?!” 齊妃面上惱火:“如今皇上對我失望已極,一直宿在梅貴嬪那裡。本宮要是繼續胡來,絕對會惹得雷霆大怒!” 晨露笑了,那笑容清美如同雲曦初露,她的聲音清甜,帶着誘惑的詭秘—— “皇上要的,就是您的胡來啊,那樣,他才能平衡整個後宮......” “他宿在梅貴嬪那裡,不過是想看看,這個新發掘的棋子,好不好用......” “您不想,以妃位終老吧!” 齊妃覺得少女的眼眸迷離,勾引起了人心中最隱秘的野心和慾望。 “本宮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氣,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起身一拜:“請尚儀大人指點一二。” “您可照舊為難任何人,特別是皇后,但,不要去動周貴妃。” “另外,請轉告令尊——” 齊妃的瞳孔收縮起來,她再愚笨,也知道這說的已不是後宮的事了。 “和不如戰,急不如緩。”少女說得斬釘截鐵。 看着她告辭的身影,晨露回身對着瞿雲說道: “瞧着吧,小雲,風起於青萍之末......馬上,就要有天崩地裂的大事了!” 少女的聲音帶着居高而瞰的輕鬆睿智,只是那眼神深處,那清冷糅合著的,最後一抹暖色,已經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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