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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幽暗殿中,他所佩珠玉,發出瑩潤光芒,這樣一位濁世佳公子,即使是在嘆息,仍是俊美如同畫中人一般。 皇后平日里,一直視他為謙謙君子,此刻撞見這一幕,心中悚然一驚。 她屏息凝神,靜靜的,由這指甲大小的洞中,繼續窺視着。 太后將手中翠玉雙球置於檀木盒中,聽罷此言,也不回答,只是端起几上的玫瑰冰露,慢慢啜飲。 半晌,她才開口道:“皇帝這麼做,也是為你好——真要是把幽州賜封於你,怕是你性命有礙!” 靜王苦笑道:“母后,您不用寬慰我了——皇兄他這般處理,天下都人道他擔憂手足,卻不知我是有口難言......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妄想什麼幽州!” 太后聞言,將琉璃茶盞重重置於案間,眉宇間生出冷怒:“讓你去幽州,是我的主張,哪個小人敢生出口舌!” 皇后聞言一驚,她在後宮之中,也頗是聽了一些朝中傳聞,有說靜王勇擔重任,險些被韃靼刺客暗算的,也有說幾個皇親聯名上書,為靜王討這賞賜,才惹來這無妄之災,如今聽來,這竟是太后的授意! 只聽太后舒緩了口氣,道:“我本想你坐鎮幽州,既可以在朝廷和襄王之間協調處事,又可提點你襄王一二——他也是你的舅舅,素來高傲森峻,除了你和皇帝,這世上又有誰能抑制他?” 太后說的誠摯懇切,皇后卻是一聽便知,她既怕皇帝對襄王不利,在某個節骨眼上,讓他“沙場捐軀”,又怕襄王生出謀逆之心,將朝廷視若無物。 皇后細細想着,對太后的深謀遠慮,不由心中暗贊,想起自己將來,也要如她一般殫精竭慮,心下生出惻然—— 這就是林家掌權人的宿命? 靜王嘆道:“可惜皇兄疑我太深,早知如此,我便早早南下,到江南去享受蘇杭美景,於二十四橋上,共玉人吹蕭,豈不快哉?” 太后笑着睨了他一眼:“你仍是如此胡鬧......早些時候,便有御史參你放蕩不羈,與京中閨秀私通款曲,這毛病不改改,卻讓天下人如何稱你賢良?” 靜王微微一笑,滿不在乎道:“是真名士自風流......我又不是皇兄,整日里莊重沉穩,要有天子的氣象——我自做我的風流王爺便是!” 太后聽了這話,眸中目光閃動,卻是笑道:“你們兩兄弟,真是連副秉性,一個心思沉穩細密,任誰也看不出端倪,另一個卻是瀟洒不羈,率性而為!” 她好似想到了別的,神情有些憂悒:“說來,皇帝是我的親生孩兒,可我從小,就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倒是你,整日與我調皮撒嬌,別人不知,還以為你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 靜王彷彿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他走下座位,在殿中來回踱步。 燈燭的芯焰此時一跳,光芒暴漲,皇后從那指甲大小的洞中,正正看見他的眼—— 靜王的眼眸中,竟是燃熾欲狂的冰冷怨恨! 她驚得一顫,手腳冰涼麻木,想要退開,卻不聽使喚! 只見靜王回過頭來,正對着太后,鄭重跪下。 “你這是做什麼?!” 太后奇道。 靜王眼眶有些泛紅:“我自小便沒了母妃,全仰仗您將我撫養長大,只要母后一聲令下,我便是赴湯蹈火,也心甘情願,可是現在,皇兄對我猜忌已深,其間有種種不忍言之事,我實在不能為您分憂了!” “什麼不忍言之事?!” 太后一聽,大出意料,她本以為皇帝聽了幾句閑話,才生出疑忌,現在聽這話氣,難道還別有內情? “母后您可知道,那日朝堂之上,有一位原本與我莫逆的禮部侍郎,家中窩藏了刺客,意欲取我性命?” 見太后點頭,他繼續道:“賀飛當廷出言不遜,道是他輔佐是乃是真命天子,並非亂臣賊子——母后您細想,這話不是太過駭人聽聞?他所指的......” 他激動的說不下去,太后靜靜聽着,接著說道:“是在影射於你。” “兒臣聽了這句話,驚得魂飛天外,當時就覺得事有蹊蹺,事後我細細調查,才得到了這個!” 他從袖中抽出一樣物事,只見這是一柄鋸齒短刃,以瑩亮絲線纏繞,鋒芒凜然。 “這是從大臣遇刺的現場找到的!” 太后接過短刃,凝神一看,臉色變得慘白—— “這是先帝時......” 她不願再說下去了,聲音有些哽咽。 “這是先帝時候,秘密緹騎的制式武器!” 靜王沉重說道。 “所謂的刺客,根本不是什麼韃靼人派來的,而是出自天朝之內,能夠指使他們的,只有......” 他彷彿不勝唏噓,再也說不下去。 “你不用說了!” 太后臉色鐵青,眼睛微微眯起—— “我生了個好兒子!” 她咬牙冷笑道,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狂怒,將盛着翡翠雙球的檀木盒摜於地上—— “這一系列刺客事件的最初,就是我中毒垂危!我真是生了個好兒子!” 只聽得一道清脆裂聲,那翡翠摔落在地,破為十數瓣。 這翡翠雙球,通體渾圓剔透,一汪如碧,瞧着便很是名貴,即使化為碎片,上面的鳳凰雕紋,也清晰可見。 太后俯身,輕輕的,拈起一片,放在眼前,靜靜凝視着。 殿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蜜蠟蟠龍燭的燈芯微微顫動,光影飄搖,投射在她的臉上,是如此的混沌不明。 “這也是你皇兄進獻的......” 半晌,太后才幽幽說道—— “他一向是個孝順的孩子!” 她的聲音從幽暗中迸出,顯得詭譎深遠。 靜王端坐聽着,並不答話。 “他一直是個孝順的孩子......可是,我從來不懂他的想法——這次也不例外。” 太后的聲音,既非狂怒,也不是傷心,而是一種微微疲倦,和黯然。 “那日我中毒醒來後,便隱隱生出不安——那藥丸,只經過兩人之手,一個是玉虛真人,另一個,卻是太醫的醫正——他本是一介醫士,乃是皇帝親簡提攜的。” 太后冷笑道:“玉虛是個識時務的道士,他龍虎山一脈,素來不為皇帝所喜,若是沒有我的庇護,定然不能在京城立足,所以,兇手不會是他。” 皇后從孔中窺探,此時聽着,整顆心都沉了下去。 她那日失控癲狂,言語之中,也是對皇帝頗多疑慮,此刻噩夢成真,她卻再也抑制不住戰慄,腦中只有梅貴嬪的那句話,在反覆迴響—— 您難道想如漢時廢后一般,退守長門冷宮嗎? 不! 她從心底發出尖叫—— 絕不! 皇后的蔻丹指甲,深深陷入窗欞的欄木之間,幾欲折斷。 她強迫自己冷靜,顫巍巍的起身,一不小心,險險踢到碎石,她及時拉住桃樹,才沒有跌倒,卻是將鸞鳳朝天的墨綠綢裙,染上了大片污泥。 她越發慌張,只覺得背後,似乎有兩道犀利目光,如火燒一般的注視着。 朱牆那一端,有數只黑鴉飛過,發出嘶啞不吉的叫聲,這殿後桃林,人煙全無,別有一種陰森死寂。 皇后心生害怕,不敢久留,只得挽起裙幅,蹣跚離去。 她向前疾奔,沒敢回頭,卻不知身後,有兩道人影,從殿上屋脊處躍身而下—— “連皇后這等人,都有了自己的打算,這盤棋,怕真會亂成一團!” 晨露微微蹙眉,仰望着空中的成群烏鴉,彷彿感受到了,那蘊涵死亡,和不詳的氣息。 “不管如何混亂,我們定會是最終贏家!” 瞿雲在旁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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