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歷史中，留下了太多好聽的地名。剡溪、廬州、姑蘇等等，聽來莫名讓人心生美好。

小城中也有很多好聽的地名，芳橋、徐舍、和橋……小城中的人天天說，也不覺得這些地名有什麼稀奇。

初聽到這些韻味綿長的名字，卻會被小小驚艷一下。

還有一個小村，它的名字叫歸徑。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歸徑這名字從何而來如今已經不可考，細細品來卻有種安心的感覺。

沈宸外公家和爺爺家就住在小村的東頭和西頭。兩人都不是本地人，卻都在這裡安家落戶。一個當了鄉村小學的校長，兼任語文和美術老師，孩子們的體育也是他教的。一個當了鄉村小學的教導處主任，兼任數學和音樂老師，有時還代代科學課。

鄉村小學在西山的頂上，村裡人都叫它西山小學。學校離村裡有里半的路程，最早時候是一個私塾，後來改成了學堂。再後來，就變成現在的小學了。

這個小學最興旺的時候，十里八鄉的孩子都來上課。算上他們再加上一個廚師，總共八個教職工，還有一百多個學生。

算來在將近四十年的時間裡，兩人已經送走了七八百個學生。

他們看着每一個孩子從一年級長大到六年級，每一個孩子都深深在他們的腦海里。

每個孩子的作業本上都寫着他們的批語。

每個孩子都能回憶起他們當初在畢業典禮上講的話。

有些學生還能記得春天的時候經常連着上半個星期語文課，一節數學課也沒有，或者連着上半個星期數學課，卻完全不見校長兼語文老師的蹤影。

無他，老師要去山上挖春筍，下田種稻子，只能彼此代代課了。

兩個老師這輩子第二自豪的事情，就是這七八百個學生里最後出了兩百多個大學生，其中還有十來個清北。這在農村已經是個近乎於奇蹟的成就。

第一個孩子考取京大回村報喜的時候，數學老師已經三十四歲了。他從學校的音樂房裡翻找出一台落滿灰塵的破舊手風琴，獨自拉起了一支《燕園情》。

曲調清越悠揚，拉到最後數學老師的臉上竟滿是淚痕。

那些孩子逐漸長大，有些現在也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他們逢年過節地回來看看兩位老師，便是兩位老人平時第二開心的事情。

現如今鄉村小學已經不再使用，不過還好，這座小學沒有像其他很多小學一樣被拆除。有時候兩位老人也會去那裡看看，打開沉重的鐵門，像以前巡視六個班級一樣把許久未曾打掃的校園看一遍。

這裡保留着他們大半生的回憶。

以上是一個普通的關於鄉村小學的故事，這樣的故事上個世紀發生在祖國的各地。

聽聞外孫沈宸今天要過來吃飯，黃琮禮早早就來到了親家沈鶴禎的家中。

黃琮禮原本是潮汕人，排行老四。一家人在戰亂的年代各自失散。後來機緣巧合，輾轉赴京上學，二十來歲又來到了小城的一個村裡。他前半生顛簸，後半生平淡卻也安適。沈鶴禎家在滬江，兄弟姐妹卻有七個。他與黃琮禮同一批來的小城。後來也在此娶妻生子，算是落下了根。

不知怎的，兩人對故鄉都沒什麼思情。黃琮禮也罷了，沈鶴禎除了父母在時每年會去看望一趟，其他時候便專心做他的校長。還好他父母也是開明之人，對沈鶴禎十分支持。

沈鶴禎十指不沾陽春水，黃琮禮卻是個好手。他年少時顛沛流離，很是學了一些手藝。昨天他去菜場精挑細選了一下午，就準備今天中午好好給許久未見的外孫做頓飯吃。

進門和沈鶴禎喝了杯茶，黃琮禮便拎着袋子走進廚房，讓自己的老婆和親家母打打下手，一個人在廚房裡忙碌起來。

“你到哪裡了？”時近中午，沈鶴禎將小院子前前後後打掃了一邊，打了個電話給自己的孫子。

“啊爺爺我們快到了，打的過來的。”沈宸說道。

“好，慢點啊，不着急。”

早上買完房子辦好了手續，沈宸便和爸媽準備回老家。以前都是乘公交車的，如今沈宸不差錢，就豪爽地打了個回頭的。

走過被打掃得清清爽爽的院子，沈宸剛推門進去便聞到了一股異香。

“爺爺。”沈宸向坐在八仙桌上首的老人打招呼道。

沈鶴禎和黃琮禮的身子都很硬朗。與姜老他們不同，長年的耕作使得兩人的書卷氣發生了改變。如今沈鶴禎看起來更顯得精神矍鑠，一雙眼睛亮的發光。

外人看來不如意的遭遇並沒有讓兩人陷入自怨自艾之中。雖然以前的條件困苦，但他們依然保持了對於生活的熱愛。

對生活的熱愛是一種獨特的力量。掌握好這種力量，所有的心病都會像陽光下的水汽一樣很快消失無蹤。

不過兩位老人的身世沈宸自己倒不太清楚。從小到大他都沒怎麼聽說過自己爺爺和外公的事情，也沒再小學裡上過課。很小時候他便去城裡上學了，只隱約記得一點童年放暑假去西山玩耍的事情。

沈宸和沈鶴禎隨意說了兩句，便向廚房走去。在門外他看見了坐在小凳上擇着紅薯藤的外婆和奶奶。

兩人早就聽見了沈宸在前廳里說話。聽得沈宸進來，都抬頭看向了沈宸。

“舅婆，奶奶。”沈宸說道。

看見自己的孫輩回來，兩位老太太都笑逐顏開。她們也都不是本村人，都是從別的村嫁過來的，當時也都是俏閨女。雖說歲月從不敗美人，長年辛苦的操勞也在她們臉上留下了許多痕迹。

“我們小宸是越來越好看了。”沈宸外婆對着沈宸說道。

“怎麼樣，上大學辛苦嗎？”這是沈宸奶奶說的。

“奶奶，我都工作了。”沈宸說道：“現在挺好的，之前還拿了一大筆獎金，我在金陵買了一套房子。”

“買房子啦？貴不貴啊？在外面自己一個人不容易哦，要照顧好自己。”沈宸奶奶說道。

“曉得的，你們也要身體健康。”沈宸說道。

又和兩個老太太聊了一會，沈宸走進了廚房。

忙了一個早上，沈宸聞到香味已經餓了。

“外公，少燒點菜。”沈宸說道。

黃琮禮看到沈宸過來也很開心，放下鍋鏟轉身對沈宸說道：“來啦，今天多吃點啊。先出去吧，在前面坐一會，馬上就好了。”

沈宸便回到了客廳里剝剝花生喝喝茶。他沒看到老爹和老媽，估計兩人又去後面的菜園裡禍害爺爺種的那些月季花了。

聽老媽有一次講，他們兩人小時候一起玩太多了，青春期反而是互相看不上眼。後來有一次她偷偷去一個花園看花，被老爹給看見了。老爹當時沒說，卻偷偷記在了心裡。

那時候他們兩人都在鎮里上高中，每個星期回家一趟。然後每次回學校的時候，她的課桌里都會偷偷出現一支月季。

那月季還放的特別隱秘，那時候課桌里全部是書，那月季就放在課桌的最裡面，前面有書擋着，除了她自己誰也看不見。

一次兩次還覺得奇怪，後來她發現，這不是那個花園裡的花嗎？同一個村上和自己一起上學的只有沈宸他爸，難道……

一來二去，便成了一段佳話。

後來大學正式談戀愛的時候，沈宸老媽問沈宸老爹，說那時候我們都是同時乘一班車去學校的，你怎麼把花塞進我課桌里的。

沈宸老爹嘿嘿嘿笑了幾聲，說你那時候到了學校都是直接去合唱團訓練，要過一會才到班裡去。我在你們班正好有幾個好兄弟，每次都是我叫他們幫我放的。

“所以他們都知道？”沈宸老媽問道。

沈宸老爹心想你們班可不是就你一個人不知道我喜歡你嘛。不過面上肯定是不會這麼說的。

他說道：“沒有，就很少幾個人知道。”

後來結婚了，他們也對花花草草什麼的特別感興趣，有時還從沈宸他爺爺的花園裡禍禍，弄一些花回家種，每次沈宸爺爺都只能徒呼負負。

正想着，沈宸外婆和奶奶端出了四道涼菜。

“這是你外公自己鹵的鴨頭，昨天忙了一晚上的。”兩人將盤子放下，沈宸外婆指着一個盤子里的八隻鴨頭說道。

“那肯定好吃的。”沈宸說道，也連忙站起身來去廚房裡端盤子。

此時廚房裡已經顯得有些擁擠。沈宸老爹和老媽從後門進來，正在廚房裡幫着洗碗端菜。

“你外公做的肚包雞，你看看這湯。”沈宸老媽端出一盆奶白色的濃湯對着沈宸說道。

“這是在土灶上用柴火炖的，更加香，和你在城裡吃的不一樣。”外公說道。

“說實話，我還沒在城裡吃過肚包雞，就吃過您做的。”沈宸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哈哈哈好。”沈宸外公說道。

“老黃你還做了炸豆腐啊。這個好，下酒的好東西。小宸，今天你要喝點酒。”沈宸爺爺也進來廚房，端起沈宸外公一旁新炸好的豆腐說道。

一時間廚房就變得熱鬧起來。

只見那炸豆腐外皮香脆金黃，裡面卻嫩極，端起來的時候還在不停地抖動。豆腐上面澆了一圈醬油，撒了一把蔥花，四色相間，顏色煞是好看。

“把這個清湯牛肉丸端出去。”沈宸外公自豪地指示道：“可惜這牛肉不是我自己打的，打不動了。不過菜場小劉打的牛肉也不錯的，待會嘗嘗怎麼樣。”

“煎帶魚。”

“三鮮老鵝。”

“上湯豆腐魚。這豆腐魚是我找了好久，還真給我找到了。”

“炒三脆。”

“來來來，還有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紅燒雞爪。”

“大菜來了啊，花生豬腳湯。”

沈宸外公像個百戰歸來的元帥檢閱自己的軍隊一樣，頗為驕傲地把自己做好的菜一樣樣盛出來，然後報上它們的名字。

一家人匆匆將這些菜端到餐桌上，一時間美食的氣息飄滿了整個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