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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的春仍舊藏着寒,卻也只是趁人不備襲擾片刻便壽終正寢了,遠沒有到讓人穿一身厚棉襖來防禦的地步,然而寧獨卻裹着一身厚重的皮襖,即便這皮襖再昂貴也顯得格外滑稽。

剛從山溝里出來沒多久的寧獨,幾乎將“留仙居”所有的菜都點了,在一張八仙桌疊成了一座塔,再配上他那一身不合時宜的裝束,無疑引來了眾人的暗中嘲笑。稍微有些見識的人,都能猜出寧獨肯定是一個西北暴發戶初來乍到,這樣的傻大頭在天都被騙得光屁股的不計其數。在天都形形色色的人見得多了,也就不足為奇了,人們偷笑兩聲便去討論其他的事情了。

“你們聽說關中大商曾明愷那事了嗎?”

“怎麼一回事?”

“嘿!你不曉得嗎?關中都傳遍了,曾明愷都發了懸賞,一萬兩要那子的人頭!”

“一萬兩?嚯,好傢夥!你快說說,怎麼一回事?”

“就在前幾天,一個青年,走進了曾明愷府里,說是正德錢莊的少管家,來曾明愷府里提親。曾明愷一聽,正德錢莊,那可正是他要好好籠絡的對象。派人去正德錢莊核對無誤後,他立刻答應了下來。第二天,這青年就帶着曾明愷家裡的七姐跟三萬兩,跑了!”

“青年明顯是個騙子,可他怎麼就能騙曾明愷呢?問題就在於,他提前去正德錢莊說自己是曾明愷的女婿,來正德錢莊謀個職位。正德錢莊一聽是曾明愷家裡的女婿,不管真假,先應承了下來。他取了信物後,緊接着又去曾明愷家扯謊,說是正德錢莊少管家。”

“這子兩頭撒謊,兩頭都沒落空,不僅捲走了三萬兩還拐走了曾明愷的七姐。你說,要是你,能不宰了這子嗎?”

“這其中的關鍵啊,就在於時間差,兩方都得不到證實,就讓這子鑽了空子!”

寧獨聽着人們在討論着他這一路上的種種事迹,不由得皺了皺眉,自語道:“以訛傳訛,誰拐走他家的七姐了?肥頭大耳的,給我我都不要。三萬兩?老子明明只拿了三千兩!這其中怕是有人把屎盆子扣到老子頭上了。”

周圍人的言論聽得多了,寧獨也就知道這些人的話里能有一分是真的就不錯了。失去了興趣,寧獨就向著窗外望去。

縱使一眼望不到青樓,看看天都的風景也不錯。不知道是不是健康的畫冊看多了,寧獨現在覺得下面的芸芸眾生,都不過是一堆骨一堆肉拼湊起來的皮囊,實在是沒什麼好看的。

忽然,寧獨向著長街角落的一群乞丐望去,就好似在萬千沙子里發現了一顆珍珠。

寧獨看了好一會,在心中盤算着,嘴角忽然露出微笑。他將剩下的燒雞打包好,結了賬,下了樓,穿過人流,向著那個乞丐走去。

蹲在乞丐的旁邊,寧獨打開了油紙,露出了裡面的燒雞,用力嗅了嗅,狠狠地咬在上面。一旁的乞丐偷偷看了一眼,然後咽了咽唾沫。

肚裡沒有絲毫的空地,寧獨卻顯得飢腸轆轆,吧唧嘴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大。

“能……分我一塊嗎……”乞丐實在是忍不住問道。

寧獨偏頭一笑,說道:“給你燒雞,你就是我的人了。”

“管吃嗎?”

“管飽。”

“好!”乞丐立刻搶過了寧獨手裡的燒雞,大口吃了起來。

“你叫什麼?”

“呋——然——”

“忽然?”

“胡然!”

“胡然胡然——你怎麼不叫孜然?”

胡然停下吃燒雞,瞪了寧獨一眼。

寧獨渾然不覺,笑着說道:“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胡然,我叫寧獨,不過以後你得叫我少爺。”

胡然繼續吃燒雞,瞥了寧獨一眼,算是答應了下來。反正她也沒什麼去處,有個能管飽的少爺也不錯。

待胡然吃完燒雞,寧獨說道:“先給你買身新衣裳,然後我們再找個地方落腳。”

大明王朝的中心天都,不論從哪一方面來講,都是天下第一王城。

九橫五縱,十四條主街,各寬十丈,其中橫長百里,縱長一百七十里,共十六城門。其餘大街巷不下萬條,縱橫交錯,密密麻麻,亭台樓宇更是鱗次櫛比。人流如織,摩肩接踵,揮汗如雨。

總體上來說,天都分為三部分,大明宮居中,其北為十八教與祭祀等地,其餘三面皆為民坊區。其中東西面各為一大民坊,南面又從中分為兩民坊。

由留仙居的店二推薦,寧獨找到了個中間人,帶着胡然來到了東城區的朝明坊,七拐八拐走進了瓜柳胡同,相中了其中的一處院子,交了五百兩,算是租下一年。

“天都雖大,蝸身不易。”寧獨想到那五兩銀子就可以買一方沃土的關中,不由得發出了感慨。

胡然抱着好幾包從“陳糖記”買回來的零嘴,四下打量着新的住所。

寧獨躺倒了椅子上,閉上了眼睛,說道:“胡然啊,好好收拾一下,今後我們就住在這裡了。”

胡然放下了幾包零嘴,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說道:“少爺,能不能先吃晚飯?”

“收拾好了我們就去吃。”

“那行吧……”

在胡然打碎了花瓶,踢翻了桌子,又磕破了膝蓋後,寧獨終於讓她停下了手,然後帶着她去胡同口的餛飩攤去吃晚飯了。

“少爺啊,你是從一個人西北來的嗎?”

“對啊。”

“那少爺你來天都幹什麼呢?”

寧獨抬頭向鋪子外面望了一眼,望不到他最想去的青樓,神秘一笑,說道:“爺此來贏幸名。”

——

已經夜深了,留仙居卻還在忙碌。後廚在處理明天食材,打雜在打掃邊邊角角,賬房在清算今天的賬目,掌柜的則在數錢。

“八兩,過來。”掌柜的突然高聲喊道。

“哎,掌柜的,您叫我?”店二立時跑了過來。

“瞧瞧。”掌柜的將一張銀票放在店二的面前,看到店二伸手要接,便立刻抽了回來,說道,“讓你瞧瞧,又不是給你,你手伸的夠長的啊!”

店二悻悻地收回了手,說道:“怎麼了,掌柜的?這張銀票也不是假的啊。”

“記不記得這張銀票是誰給的?”

“呦,掌柜的,咱留仙居天天這麼多人,我哪裡記得這是誰給的啊。”

“要是想起來,這張銀票就是你的了。”

店二看着那張十兩的銀票,立刻回想今天都有誰給過他十兩的票子。十兩的票子,足夠吃一桌大餐了,除卻那幾個常常記賬的公子哥,今天都還有誰這麼闊綽?

忽然間,店二想了起來,趕忙說道:“掌柜的,我記起來了,是個十五六歲的伙子。”

“十五六歲的少年?”

“大約這麼高,偏瘦。對了,那子穿着一身皮襖,一看就是西北來的。”

“記得他去哪了嗎?”

“那子想找房子住,我就給他介紹了老喬。”

掌柜的又重新審視了一下銀票上的正德商號,嘴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說道:“明天把老喬叫來,這銀票就是你的了。”

店二吃了一驚,連忙點頭道:“謝謝掌柜的,謝謝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