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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回到蠻族,楚燁便經常做一個夢,夢中一個孩子站在一片廢墟之中,手拄着一柄斷劍,揚天長嘯。血水已經浸透了天空,大地堆滿了屍骨,有蠻族的,也有大炎的。不遠處,一頭巨大的白狼正在啃食着什麼,楚燁想要看清狼嘴下的東西,但沒到這個時候,巨大白狼就會猛然瞪向楚燁,然後張開血盆大口撲來,而夢境也會在這個瞬間結束。

金兀朮已經回到了熊族,受傷頗重的他,聽說現在仍舊無法下床。而另外兩名熊族青年精銳也從未在公開場合露面。

在他們回來的第三天,大炎朝廷就發布了對嵐州留守,三殿下白瑾的嘉獎。嘉獎的原因很簡短,“白瑾守境有功,陣斬越境敵酋,授假節鉞之權,參理嵐州政事,調十萬玄甲軍入嵐州,由留守大營節制。”

北境的局勢因為這封旨意,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白瑾實力再次壯大,與十萬玄甲軍相比,一些原本中立勢力的見風使舵,現在只能算是錦上添花了。

嵐州王府依舊在內亂之中,二叔長孫無畏甚至把兒子長孫洌安排進了飛雪龍騎軍,明顯是想從長孫良手中奪走這支天下強軍的兵權。

蠻族倒是意外的保持了沉默,既沒有派出使者,也沒有出兵征討,就連兩方的貿易往來都沒有任何減少,彷彿死的不是熊族族長這種蠻族巨頭,而是某個村子裡的一條老狗。

就在白瑾在大營中嘲笑蠻族外強中乾的時候。蠻族大君正在他的金帳中,仔細的聆聽着一名大炎少年的話語。

此時蠻族金帳內,楚燁正站在大殿上與大君遙相而立。他沒想到,在他的傷勢剛剛恢復之後,就被大君傳喚到了這裡。楚燁看着眼前的這個陌生而神秘的男人身影,再也無法與當初見到的那位呂烈重合在一起。

見楚燁站在階下,身上依舊纏繞着前幾日大戰後留下的傷疤,大君皺着眉頭,用非常沉重聲音,緩緩的說道“楚燁,金魁他臨走時,說了什麼?”

聽到大君熟悉的聲音,楚燁不由得心中一陣恍惚,咬了咬牙,說道“雖然當時我離的很遠,但我聽到金族長最後吼道‘就算我死了,也只會讓蠻族更加強大而已,鎮雪關總有一天會被我們蠻族的怒火吞噬!’。”

大君猛然一顫,喃喃的道“他終於明白了么。”

“楚燁,能不能聽我說一些話。”

楚燁看着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很多的大君,心中微動,認真的點了點頭。

大君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感激的對着楚燁微微額首,道“大炎稱我們為蠻族,我們不介意。對我們大雪山的男子漢,‘蠻’是勇氣。我們的戰士憑的是力量和決心,騎的是野狼、野馬。大炎的兵馬在野外,看見我們的騎兵就只有逃跑,他們的劍和鎧甲是比我們的好,可是打仗贏的總是我們蠻族。”

“其實大雪山是個苦寒的地方,能夠耕種的地方很少。聽說東方雍州種稻米,一年可以熟三季,可我們最好的土地、在最好的年份也只不過

出產一季。糧食不夠吃,就得打獵,獵物不夠吃,就得挨餓。餓急了的人,就要去搶別人,那就要打仗,打輸的人就沒有活下去的資格。”

“所以一代接一代,蠻族只有最強壯的戰士能活下來。強壯的父親生強壯的兒子,強壯的兒子生出強壯的孫子,每一代的蠻族人,都以‘蠻’為榮,以‘勇氣’為榮!”

“不過,這樣的勇氣。”大君長長嘆了一口氣,沉默了很久,繼續說“也是沒辦法。”

“大炎一千二百年前出了天啟帝,統一了五州。還在北境,建起了那座鎮雪關。那座雄關,徹底的隔絕了蠻族和大炎的世界。直到現在,大雪山深處還有很多部族的女人,一天只允許吃上一頓飽飯。”

“你知道為什麼蠻族在我繼位後能夠繁榮到這種程度么?”大君的眼睛突然明亮了一下,盯着楚燁問道。

楚燁仔細思慮了片刻,把頭深深低下,用一種奇怪的語氣答道“大君天賦異稟,修為高深,舉手投足間儘是英雄之氣。為武可以威震群雄,為政可以讓人死心塌地的追隨,為謀又可以借刀殺人。”

大君明顯一愣,隨即苦笑道“沒想到你不僅恭維功夫不錯,挖苦起人來也是讓人無話可說。”

漸漸收斂了笑容,大君有些惆悵的看着外面,暫時無視了楚燁的話語,說道“蠻族目前能夠繁榮,最重要的原因是二十五年前的一場大戰。”

“我說過,蠻族資源有限,人一旦多了,就會發生戰爭。戰爭會死人,死人之後資源又能夠平衡。這樣的循環,在蠻族的歷史中十幾年就會發生一次。”

“但三十五年前,我的父親和我的叔叔為了大君之位,挑起了一場大戰。那一場大戰因為外部勢力的干預發展的異常迅速。很多本不會捲入其中的部族都莫名其妙的參與了進去,短短五年,蠻族的青壯年,就死去了一半。”

“雖然最後我父親贏得了大君之位,但也因為留下了太多的傷勢,幾年之後就死去了。蠻族唯一得到的,就是因為死去的人太多,活着的人暫時不再需要為資源發愁了。”

大君的笑容漸漸化為了自嘲,緩緩的走到了楚燁身邊,將大手搭載了後者肩上,冷冷的問“楚燁,如果我給你兩個嬰兒,一個是大炎人的,一個是蠻族人的。你可分得清他們身份?”

楚燁被大君的話題壓得有些難以呼吸,滔天權勢之下,這位蠻族大君的背後竟然是如此的壓抑和無奈。

梳理了下思緒,楚燁深深呼了一口氣,毫不畏懼的盯住大君的眼睛,說道“鐵穆干大君,我分不出兩個嬰兒的身份,我只想問你,你所做的一切,是否是要與大炎開戰?”

大君聽完楚燁的話,出乎意料的平靜,淡淡的說“是,這一切都是為了與大炎開戰,為蠻族子民開拓更多的疆土。”

楚燁眼中忽然暗了下去,移開了盯着大君眼睛的目光,沉默了下去。

大君看着楚燁頹然下去,輕輕的拍了拍後者

的肩頭,向前走到門口,堅決的說道“我嘗試過讓兩族融合,但結果證明,那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我並不強求你能理解我、支持我。我只希望你,不要說出真相,不要讓金魁背負着污名死去。”

楚燁背對着大君,看着不遠處象徵著蠻族最高權力的寶座,頗有些凄然的一笑,道“這算是大君對熊族最大的仁慈么,究竟是寬仁還是虛偽,恐怕你們這些當權者,自己都快分不清了吧。”

說罷,楚燁轉身離去,在與大君擦身而過的時候,他淡淡的說“請大君儘快安排我與為羽進入‘神壇’。之後我就會離開蠻族。”

大君默然的看着楚燁遠去,輕輕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是虛偽吧。與其做大君,我果然更喜歡做呂烈。小子,未來當你面對仇恨的時候,又會不會向命運妥協呢”

同一時間,熊族剩下的六名長老正與兩名年輕人在一個陰暗的密室之中對峙。

熊族長老身後,懸掛着一柄熊頭模樣的金色大錘,正是歷代由熊族最強者守護的戰錘,祖熊戰錘。

只見幾名熊族長老身材各異,此時都面露不忿之色,看向面前兩個年輕人的眼神頗為不善,卻似乎都顧忌着什麼,強自忍耐着。

兩名年輕人一個高瘦一個粗壯,正是風氏兄弟。風雲飛,風雲鵬。

風雲鵬顯然沒有風雲飛那樣的耐性,見熊族的幾個長老還在猶豫不決,吼道“你們遷還是不遷!快給一句痛快話,這樣拖下去,難道是要等金魁回來給你們做主么?”

幾個長老見風雲鵬一個晚輩竟然如此無禮,再也安奈不住,就要發作。卻被其中一個面上帶疤的長老伸手攔住,此人緩緩抬頭看向風氏兄弟,冷冷的道“大君讓我們舉族遷移至天狼城,無非是要動搖熊族根基。入了天狼城,熊族必然會被融合分解。大君在蠻族也就再沒有了強力的對手。”

風雲鵬就要反駁,卻被風雲飛一把攔住。只見風雲飛拱了拱手,對着眼前長老笑着說道“金吼長老不愧為熊族最強者,眼光也最毒辣。”

見到風雲飛絲毫不避,直接承認,被稱為金吼的長老突然大笑了起來,臉上傷疤隨着大笑也變得更加猙獰,就在風雲鵬以為金吼要惱羞成怒的出手時候,金吼的笑聲戛然而止,有些失落的說道“熊族族長勾結外人,大君不以叛族罪剿滅熊族已經是仁至義盡。但畢竟是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裡的老營,所以我有一個條件,若是能夠答應這個條件,我保證,熊族之中不會有人對遷徙有任何異議。”

說到這裡,金吼還有意無意的瞥了一眼其他五位長老。其餘五人只感到一陣寒意湧上心頭,這金吼作為熊族最強者,實力更是壓過金魁一頭,之所以未能成為族長,只因此人年輕時好勇鬥狠,且手段過於陰毒,不得人心。

風雲飛思慮了片刻,輕輕的問道“還請金吼長老明示。”

金吼則點了點頭,一字一頓的說“我要再次進‘神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