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纸堆》 闲听落花

“這對子雖說俗,也算難為仙草了,吃包子可不是吃的飽飽的,這也……”王妃看著眉頭越擰越緊的秦王,和臉上的血色一點點往下褪、直挺挺站的沒半分風采的周夫人,說了一半的話硬是嚥了回去,她敏感的覺出了不對,卻她真不知道這對子哪兒不對。

春蘭猶豫了下,到底還是貼到王妃耳邊,低低解釋了幾句。

王妃滿眼驚訝的看著林仙草,這林仙草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林仙草不動聲色的加快了吃螃蟹的速度,一口氣吃完了第二隻螃蟹。

吃一項上,她算是小有心得,什麼溜邊沉底、輕撈慢起等等功夫,在無數次陪吃中,早就練的漸入化境,今天輕敵了,才吃了兩隻,估計接下去就吃不成了,要不是輕敵,多了不說,四隻肯定吃完了,今天真是可惜了。

嗯,她們還要想多大會兒?能有個半刻鐘,她就能再搞定一隻螃蟹,要不要,再來一隻?

林仙草正猶豫不定的盤算著第三隻螃蟹,秦王長長的吐了口氣道:“這上聯看易實難,我實在想不出,仙草怎麼想出這樣難得的對子來?”

“這個……我也不知道,”林仙草有些張口結舌,說音未落,突然福至心靈,掃了眼明顯心情大好的王妃,嘿嘿,乾脆跟上個馬屁,再給她添一把高興,這個可是她林仙草的現管,縣官不如現管啊。

林仙草看著秦王笑盈盈道:“好象吧,這對子就在這一碟子包子上,我一順手,就拿起來了,哪知道怎麼回事?這都是王妃教導的好,有一回王妃教導我們,說……王妃說……”

林仙草擰著眉頭,為難了半天,才不好意思的接著道:“王妃那話說的可好聽了,不過原話我沒記住,王妃的意思,就是說這詩啊句啊,其實本來就有了,全好好兒的,老天爺把它們放在這兒、藏到那裡,藏的到處都是,你只要肯花功夫多逛逛,就能多揀點,不逛的人,當然就揀不到了。

象夫人,天天寫啊寫啊,她就是天天逛,所以她揀的東西就多,一到該用這些東西的時候,她平時攢的這些東西就能拿出來了,她攢的多啊,所以就顯的特別有才。

那些從來不逛的人,還有象王妃這麼忙的沒空逛的,平時就揀得少,到用的時候,就沒東西用了。

今兒晚上我運氣好,大家都逛,帶著我逛,我就這麼一順手,就揀了一句連爺都誇難得的話。”

“唉喲喲,這仙草!”王妃笑的前仰後合,一臉又愛又恨的點著林仙草,看著秦王笑道:“可笑死我了,爺您看看,讓我說她什麼好?我那天空了些,就把爺說的那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講給她們聽,你看看,到她嘴裡,就成滿地尋東西了!真是笑死人了。

您聽她這用的,竟然用成了這樣,真真是……您說說她什麼好?竟把人家那天天苦思冥想、挖空心思攢詩啊詞的,說成了逛園子,仙草,我告訴你,那可比逛園子辛苦多了。

您聽聽,她還從包子上揀起來的,看樣子,倒是這包子有功,秋菊,去跟廚房說,這豆腐皮包子包的好,讓咱們仙草揀了這麼大一個彩頭,一人一個上上賞兒。”

秋菊響亮的答應了一聲。

周夫人臉色煞白,死死咬著嘴唇,扶著椅子扶手,搖搖欲墜的幾乎站立不住,滿眼哀怨的死盯著秦王,眼淚在眼眶裡盈來盈去的轉著,眼看就要滴下來一般,連張了幾次嘴,卻沒說出一個字。

王妃痛快之極的眯眼看著她,言語極真誠絕無他意的笑道:“仙草這麼個連音韻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人,隨便出個上聯,這哪裡能難得住夫人。

咱們夫人可是咱們這一朝,說不定還不光咱們這一朝,都是數頭一份的才女呢,滿京城一提起夫人,誰不敬服?

夫人這下聯,必定是極好的,趕緊趕緊,說出來讓我們大家夥兒開開眼、長長見識。

春蘭,你那字工整,快去,先把仙草的上聯錄出來,夫人這就有了下聯了,你也趕緊寫上,你那字夫人可看不上,也就我這樣的,覺得你寫的不錯,你好好寫,把這幅對子錄好拿回來,我就喜歡這樣雅俗共賞的對子,得好好留著。”

秦王輕輕咳了一聲,也不看周夫人,只看著王妃笑道:“這對子極難對,只怕拿給那些翰林學士,輕易也難想出來,先放著吧,回頭再好好想想,難為仙草這妙手偶得,可真是妙手。”

“咦?真這麼難?”王妃滿臉驚訝道:“爺知道,我不懂這個,瞧這個上聯,統共也就用了三個字,食包包食飽,爺這一說,再想想,要有個對得上的又雅又俗的話,也是不容易,唉喲,照這麼說,這一場聯對子,倒是算誰贏了的好?本來大家取樂的事,不用計較,可爺……”王妃輕笑道:“爺可是彩頭,勝負無論如何都得分一個出來,這可有點難,爺出了三幅對子,夫人都對上來了,仙草可是一個也沒對上來,仙草出了一幅對子,竟難住了夫人,爺看,這算誰贏才好?這可讓人為難。”

“也沒什麼為難的,”秦王扭著頭就是不看委屈盈滿美麗雙眸、恨不能撲到他懷裡痛哭一場的周夫人,衝林仙草抬了抬下巴道:“聯對子的規矩,以對不上為輸,夫人叫陣,仙草出了上聯,夫人既然沒對上,自然就是夫人輸了,爺這個彩頭,也只好偏了仙草了。”

林仙草這才猛然想起剛才周夫人的話,喵的!這倆蠢貨打情罵俏,她壓根沒往心裡去,怎麼套她頭上了?這一句’偏了仙草了’,直噎的林仙草喉嚨痛,憑什麼讓她多值十天班?又沒有加班費!

周夫人搖搖曳曳的來回晃了幾趟,如狂風中美麗的白蓮般站起來哽咽道:“爺~~我……風大,頭痛,我累了,我要先回去歇下了,爺?你們……你們自便,我……爺?”

“既然累了,趕緊回去歇著吧,你的丫頭呢?來人,多提幾盞燈,夫人怕黑,一路上照得亮些。”秦王忙體貼的揚聲吩咐道。

王妃也忙裹了裹大紅披肩,站起來連聲吩咐道:“把那兩隻琉璃盞拿一個給夫人自己提著,多去幾個人,要穩妥的,千萬小心侍候。”

外面一迭連聲的答應著。

周夫人退了兩步,哀怨無比的看著秦王,轉過了身,突然又半轉身回來,一臉的脈脈不得語,看著秦王又哀怨了半晌,才在王妃一迭連聲的趕緊回去的關切聲中出了暖閣。

“這會兒也不早了,咱們也該散了。”周夫人走了沒多大會兒,王妃就笑著建議道。

秦王點頭站了起來,指著林仙草,一臉無奈的看著王妃道:“你看看,爺成彩頭了。”

“爺是一言九鼎的人,往後可別心軟隨便應下了,您看看這事。”王妃站的離秦王極近,親密的嗔怪道。

秦王一邊嘆氣一邊搖頭,和王妃說笑著,並肩往暖閣外走去,經過林仙草桌子前,見林仙草兩眼直勾勾的盯著桌子上新換上來的、熱氣騰騰的螃蟹,秦王示意王妃道:“你看看,”

王妃笑起來,體貼的吩咐道:“來人,送一籠螃蟹到仙草院子裡去,讓她慢慢吃。”

“這包子也帶上些。”林仙草急忙跟了一句。

喵的,白值十天班,就得了一籠螃蟹,能多要幾個包子也是好的。

秦王揮著摺扇:“都給她帶上,還靠這包子揀對聯呢。”

王妃半掩著嘴,咯咯笑個不停。

林仙草心滿意足,蟹油和包子都有了,總算心想事成,至於那十天班,回去再想辦法,把人拉過來她沒那本事,把人趕走,這本事她一直都有。

秦王竟是一路將王妃送回正院,看著王妃進去了,才轉身往林仙草院子過去。

王妃隱在門後,眼看著秦王走遠了,又呆站了好大一會兒,才抬手輕輕撫了撫面頰,握著臉低低的自語道:“爺也真是,非要送回來,自己家裡,什麼好送的?怎麼跟剛成親那會兒一樣了……”

王妃突然意識到失態似的,一下子咽回後面的話,停住步子,轉頭看著院子裡清亮非常的月光,慢慢挪到遊廊邊上,伸手扶著大紅柱子,仰頭看著天上那輪圓到極致的月亮。

一恍好多年過去了,她嫁進王府那天,也是這樣的好月亮……

王妃慢慢將臉貼在柱子上,仰頭看著月亮,痴痴的出了神。

那半年,跟天堂一樣,滿府裡就他和她,真跟做夢一樣,那半年,就是一眨眼,怎麼又好象一輩子那麼長,後來,她懷了長子……

王妃彷彿又回到了那晚,心和人又被重新撕裂了一回……

“啊!”王妃痛楚的低叫了一聲,用力推著柱子,退回到廊下的陰影中,雙手抱著肩膀,痛的瑟瑟發抖。

自己今天真是瘋了!

王妃呆呆的站在廊下,雙手垂下去,頭一點點抬起來,腰背一點點挺直堅硬,輕輕抽出帕子,溫柔的甩了甩,端莊的往正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