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纸堆》 闲听落花

林仙草好不容易安穩一點的日子急轉直下,比寧姨娘沒走前還要心神不寧、提心吊膽、誠慌誠恐。

她砸了主子,唉,主子這個稱呼果然比老闆、董事長確切多了,從前就算砸了老闆董事長又怎麼樣?大不了一個辭職,東家不打打西家,現在是一個不小心,一條小命就搭進去了。

直到傍晚請安,林仙草過的這叫一個心如油煎,端坐在南窗下的榻上抄經,一頁經沒抄出來,地上的紙蔞倒扔的滿滿的。

小桃和小杏大氣不敢出,一人守著一個角落,哭喪著臉,卻又滿眼敬仰的看著林仙草。

姨娘竟然打了王爺!打了王爺居然還沒事!

王爺那樣子……這事打死也不能再想一星半點,趕緊忘了,一定要忘了。

那時候就該閉上眼睛轉過身,唉,主子不英明不神武的時候,怎麼能讓下人看到呢?

看到了都是要滅口的!

幸虧姨娘求下了情,姨娘沒事,她們也能沒事,這是吳嬤嬤說的。

吳嬤嬤說的,肯定不會錯,吳嬤嬤可是老夫人的親戚。

佛祖菩薩保佑,趕緊把這事都忘了吧,大家都忘了吧,忘個一乾二淨!

傍晚,林仙草縮頭縮肩的過去正院請安。

離正院還有兩個彎,遠遠看到小趙姨娘一身青翠衣裙,正站在路口張望,看到林仙草,忙滿臉笑容,腳步輕盈的幾步過來笑道:“真是巧,剛過來就看到你,咱們正好一起過去,上午碰到你,跟你招呼你也不理,怎麼啦?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林仙草看著滿臉好奇一身八卦的小趙姨娘,吸了口氣反問道:“誰出事了?”

小趙姨娘一時錯愕,呆了下才笑道:“你不是在王妃院裡哭的什麼似的,還說什麼衝撞了王爺,到底怎麼回事?”

林仙草心裡大是驚訝,這小趙姨娘,消息未免也太靈通了吧,嗯,也是,自己在正院那一通嚎哭亂叫,滿院子的人,誰聽不到?

就是這樣,能從王妃院子裡打聽出事兒來,這小趙姨娘也是有本事。

“沒什麼事,王妃說了,這樣的小事,抄一百遍心經思思過就行了,往後不必再提起。”林仙草揮著手,一臉的不願意再提。

小趙姨娘驚訝道:“說你哭的沒人腔,就抄一百遍心經?”

林仙草看著小趙姨娘認真道:“我從小愛哭,小時候有一回掉地上一隻餃子,沒等我揀起來就被狗叼走了,我難過的直哭了一天,沒住聲。”

小趙姨娘下意識的往旁邊閃了半步,半信半疑的上下瞄著林仙草,過了好一會兒才幹笑道:“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就不用勸你了……真是巧,又碰到趙姨娘了,姐姐。”

小趙姨娘親熱的叫著輕盈了過去。

林仙草輕輕舒了口氣,不動聲色的放慢了步子,綴在兩人後頭進了正院。

正屋門口,孫姨娘已經到了,讓過趙姨娘和小趙姨娘,從下眼角往下,上下瞄著林仙草,滿眼的輕蔑。

林仙草一臉木知木覺的笑著,招呼見了禮,跟往常一樣垂手站在小趙姨娘後面。

王姨娘腳步輕快的進來,在林仙草面前頓了頓,飛快的將她掃了一遍,眼角嘴角都是不屑,連王爺也敢衝撞,真是個沒腦子的。

眾姨娘排成隊進去請了安,王妃看起來心情不錯,氣色更不錯,簡直讓人有點春風拂面的感覺了。

孫姨娘殷勤非常的遞上茶,王妃接過抿了一口,看著林仙草溫和的笑道:“差點疏忽了,你那院子裡沒有筆墨紙張這些東西,這抄經一來要仔細,二來,也要用上等的紙墨才好,等會兒我打發人尋只上好的硯臺,再尋幾盒湖筆給你,回去靜心好好抄,抄抄經,只有好。”王妃聲調話語裡都透著隨和親熱。

林仙草卻聽的寒毛倒豎,恭敬的答應了一個’是’字,餘下的,半個字也不敢多說。

王妃又抿了口茶繼續笑道:“別心急,好好抄,若有好的,我揀幾張給爺看看,爺喜歡你們讀書識字有學問。”

林仙草又答應了,王妃今天心情極好,喝著茶,從藝到才,從容到工,長篇大論的將眾人教導了一通,直到秋菊過來稟報說擺好了飯,才開恩放眾姨娘回去。林仙草離院子老遠,就看到小杏站在院門口,掂著腳尖,手搭涼棚正往自己這邊張望,看到林仙草,小杏急忙奔出來,衝到林仙草面前剎住腳,看著林仙草叫道:“姨娘,姨娘,小姚嬤嬤過來了,說您那正屋太寒酸了,不成體統,讓把耳房裡的東西擺回去。”

“你擺回去了?”林仙草怔了怔問道。

自己這院子歸小姚嬤嬤管,這過來視察一二也是正常,不能自己嚇自己。

“是吳嬤嬤替姨娘說的話,吳嬤嬤說姨娘如今修佛,修佛的人都不尚奢華,小姚嬤嬤說先放著,等會兒她稟了柳嬤嬤,再去請王妃的示下,先沒擺,都是吳嬤嬤替姨娘說的話。”小杏語氣重重的強調著頭一句和最後一句。

林仙草輕輕呼了口氣,’嗯’了一聲徑直進了院子,這會兒她沒心思理會這擺設不擺設的小事。

“吳嬤嬤是你親老子娘啊?”小桃經過小杏身邊,低低的啐了一聲。

小杏立刻啐回去,“就是,怎麼樣?”

林仙草猛的頓住步子,回頭冷眼瞥著兩人,小桃和小杏嚇的縮了縮肩膀,一句不敢再吵。

這一夜,林仙草頭一回夜不成眠,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寸寸回想著這一天的事,無論如何就是想不明白,王爺怎麼突然到她這院子裡來了,那麼怒氣衝衝的衝進來,還抬腳就踢。

到底是哪裡不對了?自己惹了他,不可能!

她還不認識他呢,想惹,也沒門路不是,有人想害她,也不象,當時這府裡,避暑的避暑,燒香的燒香,根本沒人,再說,她又沒礙著誰,也犯不著害她不是?

不過,這事還真是說不準,這府裡上上下下,就沒一盞是省油的燈!

算了,這個先不要想了,反正也想不明白,都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今天這事,也許還真有點焉知非福的意思呢。

自己竟敢衝撞了王爺,在王妃和那一幫姨娘眼裡,這一個棒槌是坐的實實在在的了,這樣也好,沒有足夠的實力,當傻子永遠比當聰明人好。

唉,說起來,從前的仙草姨娘是根棒槌,自己其實也是根棒槌,不過自己這根棒槌上,好歹有那麼幾個眼。

隔天,小姚嬤嬤帶人將耳屋的東西清點一遍收的乾淨,又看著人抬了一堆各式擺設、傢俱、字畫和花草過來,一一擺好,瞄著林仙草笑道:“姨娘可真是福氣,這可都是王妃親自過了眼替你挑的,滿府姨娘,你可是頭一個有這個福氣的。”

林仙草笑謝了,忍痛讓小桃拿了只二兩的銀錁子要賞給小姚嬤嬤,卻被小姚嬤嬤不客氣的擋了回去:“姨娘也不容易,都是在府裡當差侍候王爺王妃的,這是誰跟誰的事,不必客氣。”

林仙草明白小姚嬤嬤這意思,她是個姨娘,她一個管事嬤嬤,大家都是奴兒,身份相當,自己要賞她,可不夠那個位份兒。

能省下那個白花花的大銀錁子,這可是林仙草求之不得的,忙讓小桃收了銀錁子,自己跟在小姚嬤嬤身後,笑語盈盈的說了無數好聽的奉承客氣話兒。

唉,要是有人拿銀子賞她,不管是誰她都不嫌棄,只可惜沒人賞。

王妃讓人送來的筆墨紙硯,跟林仙草自己託人從外面買回來的,這差別真是沒法說。

林仙草拎著剛抄好的一頁佛經嘆了口氣,這極品金慄紙太好看了,自己那字歪歪扭扭、粗細不同,一坨一坨攤在上面,對比真是太鮮明瞭。

林仙草將寫的佛經攤了滿榻,細細挑了幾張最好的出來,準備傍晚請安的時候交作業。

王妃舒服的靠在靠枕上,舉著林仙草抄的佛經,一邊看一邊笑的止不住。

小丫頭在門口揚聲稟報了一聲’王爺來了’,大丫頭春蘭忙上前收那幾頁經文,王妃一邊下榻,一邊抬手止住她道:“不用收,等會兒給爺瞧瞧。”

王妃迎了秦王進來,奉了茶,秦王接過茶,喝了兩**待道:“欽天監卜了流星不利,早朝皇上發話了,今年就不往避暑別宮去了,咱們今年三伏也在府裡避暑,各處每天加倍給冰。”

王妃忙答應了,又關切的細問了幾句要小心避諱之處,見秦王垂目彷彿看著几案上的那疊紙,上前半步,伸手掂了那幾張紙遞到秦王面前,笑道:“正要給爺看這個呢,爺看看,這是林姨娘抄的經文。”

秦王放下杯子,接過經文,看的瞪起了眼,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王妃小心的看著秦王的臉色,笑盈盈道:“說是抄一整天,挑了兩張極好的拿過來的,這抄經文,也不用看別的,就是看個誠心不是。”

王妃瞄著秦王的臉色,接著溫柔的說道:“說起來,林姨娘從去年十月裡病了那一場,到現在也有小一年沒見過爺了,她如今靜心禮佛,還真是長進了不少,爺空了也去看看她,前兒我進宮,娘娘還跟我說這內闈陰陽要調和之類的話呢。”

秦王將經文扔到几上,似應非應的‘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