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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泥土有點濕潤,昨天這裡應該剛下過一場小雨。雨後天晴的日子是最乾淨的,綠的山、褐色的路、青的瓦,顏色明快清晰,就像剛剛被洗滌過一般,空氣也異常清新,不錯的一個日子。張寧喜歡這樣暖和的日子,迎面有涼涼的風。

從“神殿”里新出來一個大約二十齣頭的年輕人,皮膚挺白凈、眼窩微陷、鼻子不塌,面相給人的感覺比較順眼,張寧想起剛才的後生說進去找“二郎”,猜測這個年輕人大概就是姚和尚的兒子。不過他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的名字,在此之前,甚至沒從姚姬那裡得知舅舅姚和尚有個兒子。

沒一會姚二郎就和皮膚黝黑的後生一塊兒走近,他的神情看起來有點靦腆,一副不知道怎麼說話才好的樣子。畢竟在這山裡的人很少接觸生人,加上年輕閱歷比較少,交際應酬恐怕不太嫻熟。

張寧比較鎮定,主動開口自我介紹:“我叫張寧表字平安,奉家母之命前來拜望多年未見的舅舅。家母姓姚,舅舅便是此處的姚莊主。剛才我們行至河岸,是這幾位兄弟帶進村子來的。”

姚二郎聽罷忙打拱行禮,一開口口齒倒是清楚明白:“姚莊主就是我的父親,咱們早得了消息殿下要來。只是今天出了急事兒,父親不能親自相迎,命我前來迎接,臣拜見......”說著說著腿上動了一下,好像想行跪禮又有點猶豫,畢竟張寧看起來也非常年輕。

張寧一瞧,自然地扶住他,和氣地說道:“咱們是表兄弟,我建文四年生,應該比你大一些?”

姚二郎忙道:“是,表哥要大三歲。”見張寧親切微笑着點頭,他又說道,“咱們這就去神殿見我父親,他正有要緊的事在和鄉老們商量。”

一行人遂一起往前走,張寧的表情依舊,親切中帶着熱情,但並沒有再問村子裡在商量什麼要緊的事,雖然心裡比較好奇。或許在官場里潛移默化學到的為人之道影響了他,對於不熟悉的人,熱情客氣、但少說話是比較好的相處方式。

不過一番寒暄之後,姚二郎的情緒倒是被提起來了,漸漸熟絡,一面走一面主動說:“百十里地外有一窩山匪,為害鄉里、劫掠客商。因咱們神寨在方圓之內頗有名聲,兩個月前應附近苗家、土家和一些望族鄉老所請,前去教訓了一番那窩山匪,後來才聽說混戰中打死了匪首的親兒子。這麼就結了怨,本來父親也沒把一幫烏合之眾放在眼裡,不料今天得報山後的馮村被襲了,父親正打算召集青壯持械援救。”

張寧隨口問道:“山匪為什麼不徑直尋舅舅報仇,反而去襲擾另一個村子?”

“這幫人表面爭強鬥狠,實則骨子裡都是欺軟怕硬的主!”姚二郎年輕的臉上浮現出鄙夷的神色,“咱們主寨有馬有兵,存有大量兵器弓弩,匪眾不敢來。”

張寧也沒細想,又隨口道:“謹防圍城打援。”

大約姚二郎沒聽過這個詞,微微一愣隨即點點頭道:“一會兒你提醒我父親,聽他怎麼說。”

他們一面說一面走到了神殿門口,姚二郎示意隨從留下來,然後和張寧一起走進“神殿”。只見裡面散亂地站着十幾個人,一陣吵鬧,所謂“長老”大部分都是壯年,老頭子反而沒兩個。大屋子上方供奉着一尊泥像,香燭煙霧繚繞,一個光頭大漢站在泥像前面,見有人進來,便轉頭看向張寧和姚二郎,輕輕點了點頭。張寧遠遠地抱拳作了個揖,見大夥正忙便沒說話。

大屋裡的男人們情緒看起來很激動,姚二郎悄悄說道:“幾個村莊之間多有親戚關係,不是長老們的女兒嫁在那邊,就是岳父在鄰村,所以大家都急着要父親下令救援。”

張寧點頭稱是,要是見死不救,以後親戚鄰里之間還怎麼見面?

就在這時,門外又讓進來一個後生,神像前面的光頭姚和尚見狀抬起雙手平息住吵鬧,那後生上前來單膝跪地抱拳道:“稟莊主,主庄附近沒見山匪蹤跡;山後楓村煙大,村裡的房子燒起來了......”

眾人頓時嘩然,嚷嚷道:“楓村被攻破了,咱們的人已經聚集發了兵器,請莊主下令!”

姚和尚大聲問道:“山上呢?”

進來稟報的後生答道:“上去的人還沒下來,不太清楚,遠看沒什麼異常。”

“都住口!”姚和尚大喝一聲,“傳令,留下少量男子守村,其餘人馬出發,走山上的砍柴小路。”

有人問道:“事情緊急,莊主為何要走小路?”

姚和尚轉頭盯着他,那人的臉上頓時有些畏懼。姚和尚還是解釋道:“楓村有防禦,山匪既然能攻破,就不可能有餘力使調虎離山計偷襲主庄,所以只需留下少量人馬。匪眾衝著我來報仇,卻打楓村,很可能會在半道伏擊,山上情況不明,咱們貿然走大路豈不正中下懷?即刻出發,走柴路翻山!”

眾人聽罷心服,遂紛紛拜別出門。姚和尚及身邊的侍從走下來,客氣地說道:“你是......張平安?今天遇到了急事兒,馬上又得趕着出門,讓二郎接待你,等我回來咱們再敘。”

姚二郎聽罷說道:“我想遂父親一起去打山匪。”

姚和尚正要呵斥,張寧忙道:“我有三個隨從身手都不錯,願跟隨舅舅以盡綿薄之力。”

“刀槍不長眼,萬一出了點意外,我怎麼向你娘交差?”姚和尚馬上斷然拒絕。

姚二郎也幫忙求情:“剛才表兄還要我提醒父親,謹防圍城打援。現在正是用人之際,表兄能幫上忙。”張寧隨着說:“我不是來遊山玩水的。”

姚和尚皺了一下眉,說道:“走隊伍後面,二郎看照着點。”

張寧遂出門招呼老徐等三人牽馬跟着眾人走,他們穿過村莊,果見村後聚集了百多號人,正有條不紊地走上山路。這些人全副武裝,不僅攜帶了長短兵器弓弩箭矢,有的還穿着自製鎖甲頭戴大沿鐵盔,多數人披着硬竹片的鱗甲胸口等要害部位戴着護心鏡。雖然衣甲不一,但遠遠看去根本不像是一幫聚集的村民,倒像更遠古時代的軍隊。難怪他們敢去招惹山匪,因為自己就是一幫強人。

姚二郎帶着張寧等人走在隊伍後面,順着樹木雜草荊棘之間的小路往山上爬,這座山恐怕少則有幾百米高,估計要走好一陣子了。張寧等人中午前剛到,沒吃飯早已是飢腸轆轆,不過老徐和兩個女人都沒怨言,默默跟着隊伍行走。

上山的路不知爬了多久,張寧早已是汗流浹背氣喘吁吁,馬自然是沒法騎,幸好是蜀馬,駝點東西走上路沒什麼麻煩。現在他才親身感受到,行軍打仗,行軍可能更加重要,沒體力什麼都是扯淡。

還好堅持一陣子就到山脊了,接着就是下坡路,至少省力了許多。

張寧正瞧太陽的方向,估計未時還沒過,突然前面就叫喊起來,緊接着嚷嚷聲喊殺聲驟起,隱隱還能聽見弦響。人們紛紛離開小路,向樹林里散開。張寧向下俯視,只見人在奔跑,卻看不見發生了什麼事,更看不到山匪的影子。秋葉拔出長劍來,拉着張寧躲到一顆大樹後面,伸出脖子瞧下面的情況。

姚二郎道:“父親料事如神,估摸着遇見山匪了,表兄安心,我們在上面俯攻,山匪定然抵擋不住。”

喊叫聲沒持續多久,一會兒前面的人就招呼他們繼續下山。張寧還沒搞清楚狀況,又走了一陣,到了山邊一看總算明白了。只見山下是一條土路,山邊收集了大小許多石頭......顯然匪眾是想等救兵從山下的路上經過時,用石頭往路上砸,然後趁亂衝下去殺人。而現在山邊的石頭還沒被推下去,已經是一片狼藉,時不時還能看到一兩具屍體,這裡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張寧抬頭看山下的光景,不遠處有個村子煙霧瀰漫,火在煙塵中燃燒,一些人從村子那頭往對面的山上跑,姚和尚的一部分人馬已經向村子裡衝過去。

“娘的跑了,進山就不好追。”姚二郎一跺腳,咬牙切齒地罵了一聲。

一行人跟着進了山下的村子,只聽得一片哀嚎,火勢蔓延煙霧瀰漫,周圍構建的土牆也塌了,整個村莊幾乎成了一片廢墟。漢人的村莊在山區確實存在很大隱患,為了耕種收割方便人們一般不願意住在地勢險要的山上,而是在平地上修建村落以並修築城牆為防禦,這種防禦顯然是有限的。

到處都是屍體,有的被拖出來已經被燒黑了,不少人抱着屍體大哭,場面慘不忍睹。剛到這裡就遇到了這種事,張寧回頭看隨從時,只見他們的臉上也是慘白,順着徐文君的目光看去,看到一個孩童被釘死在一張門板上,門板上血跡斑斑。這時又有一個披頭散髮赤身露體的婦人從穀草堆里爬出來,一個漢子忙喊道:“找身衣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