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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非常關心他,張寧完全了解。他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一陣子,心裡也不斷琢磨這事兒:這樣去北京連聲招呼也沒打,自己可謂是音訊全無生死不知,小妹該有多着急?

他想找個人往家裡至少遞個信,考慮了兩個辦法:一是找富樂院的方泠,雖然她和自己交情不深,但她應該是願意的而且也該是個在某種程度上值得信任的人;二是求助於于謙的隨從。可是無論什麼方法,首先得從這客棧里遞出信息才能達成,張寧可以想象這家客棧外面各個方向都會有眼線,這裡的幾個人去哪裡馬上就會牽連到哪裡......最後別人順藤摸瓜,肯定摸到張家,他們會想辦法弄清楚張寧和于謙在這種時候究竟往張家遞的什麼消息。張寧實在不想再連累家人擔驚受怕,左思右想把這個主意硬生生吞肚子里了。

沒歇多久,天就亮了。套房裡一共五個人吃了早飯就準備啟程。

王儉忍不住說道:“一會咱們出通濟門,南京的官吏不會來送吧?如果巡按御史周訥也來了,問起平安兄和我們去哪裡,怎麼說?”

于謙道:“平安就不會問這個問題。”然後不解釋讓王儉自己琢磨。

張寧感覺自己是在被誇獎,不過他確實不會問這樣的問題:巡按御史到了地方上權力極大、品級低,要管六部侍郎級別官員的案件肯定有同謀,但絕不可能整個南京的官員都是他們的同謀,開國際玩笑,永樂帝會允許南京官場這種地方鐵板一塊?如果周訥來送別還專門問張寧去哪裡,就是表明了他周訥知道張寧的去向還很關心的樣子;萬一張寧和于謙在半道出了啥事,周訥是生怕自己身上沾不上一身腥?

陰謀就是偷偷摸摸的幹事、生怕別人知道,操作起來比陽謀艱難......其實借呂縝打擊太子的那幫人一開始用的是陽謀,哪想得正大光明逮張寧進監獄給弄死的這個環節出了錯,只好用陰謀來擦屁股了。張寧完全沒了解到呂縝是怎麼進詔獄的,但猜也猜得到,巡按御史周訥夥同某些官僚首先是沒有動呂縝的,直接拿張寧進監獄逼供,然後上奏摺彈劾呂縝,正所謂“大事奏裁、小事立斷”;呂縝被錦衣衛逮捕應該是皇帝親自下的聖旨。

一行五人出通濟門去秦淮河的碼頭,果然很順利、沒人來送。他們登上一艘運糧的大船,一副真要這樣大搖大擺地乘船上京的樣子,“明修棧道”倒是有了,但絲毫沒看出“陳倉”在哪裡。

這艘運糧的帆船非常壯觀、高大如樓,來到明朝後張寧第一回見到這樣的古代大船確實有點震驚......不過聯想到這時候鄭和的世界無敵艦隊還存在於世上、大明幾千艘艦船總排水量比世界其它國家的總和還要多,於是這樣的運輸船也就不值得太大驚小怪。

張寧剛上甲板便不禁注意到了船頭的一門火炮,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同行的王儉見狀說道:“碗口銃,這是朝廷的運輸船,裝有武備。”張寧點點頭,又觀察了甲板上拿着火槍的一些水兵,心道這些火器也許不先進,可忽然見到古代士兵居然有槍有炮、和想象中有點出入,所以多少有點詫異。終究只是運糧船不是兵船,甲板上只看見一門碗口銃和十幾名水兵,除此之外最多的就是穿短衣的水手和壯丁,還有一些遊歷的文人和商賈乘客,這船上的人員挺雜還有官員,實在是什麼人都有。

于謙有官身,乘船有優待:一間單獨的船艙給他們五個漢子住。這確實是優待,畢竟帆船不是遊艇,還要裝載大量糧食和貨物空間有限,那些苦力壯丁只能許多人擠在第二層的船艙里、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張小吊床還得輪換睡。

船在碼頭上停留,在裝載自南京出發的貨物,慢吞吞的樣子看起來絲毫沒有緊張的氣氛,在甲板上忙碌的水手瞧見遠處的河邊有洗衣服的婦人,抽空吼了幾嗓子臊人的俗謠,引得船上的眾人哈哈大笑。于謙也相當淡定,四平八穩地坐在竹簾旁邊喝茶等着,不緊不慢地說道:“這艘船估計要明天才能駛入京杭大運河,與其它運糧船會合組成船隊北上,屆時船隊定然浩浩蕩蕩。”

“是是......”王儉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時不時往窗外看。

船艙里的五個人,也就只有于謙最淡定,他回顧左右三個手下的臉上神情都不怎麼自然,但對張寧的表現卻比較滿意,不過張寧沒于謙那麼適然,他看起來很憂鬱,大概是擔心安全?

張寧想得最多的其實是家裡的妹子,這會兒不知道急成了什麼樣。

折騰了半天雲糧船總算拋錨起航了。五個人顯得很沉默,于謙不提正事,其他人也知趣地絕口不提,又沒心情聊其它的,於是氣氛很沉悶,于謙坐在那裡閉目養神,其它人也就默默各自無聊地獃著。

張寧伸手到內衣袋中摸了摸,摸出來一個紅色的吉祥符,左右沒事幹就拿到窗下翻來覆去地細看把玩。忽然于謙開口道:“平安信這個?”張寧抬起頭見於謙面帶微笑,也就故作輕鬆道:“聖人不語怪力神,東西是別人送的。”

王儉搭腔道:“一定是哪個姑娘送的,爺們誰送這種東西啊?”

張寧笑而不答,心道古代一群男人在一起和現代其實有某種相通之處,話題很容易扯到某漂亮娘們身上,如果大家都見過的娘們,聊起來就更和諧了。

于謙道:“對了,平安是南京人,會游水?”張寧答道:“會,小時候喜歡偷偷和夥伴到河裡玩水,游泳是學會了的。只不過後來大了顧忌廉恥,很少赤膊到河裡去游泳,水性不怎麼樣。”于謙點點頭:“讀書人嘛,確是如此。”

大夥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有時候又靠在艙壁上瞌睡,一直到吃過晚飯仍然平靜無事。這陣子江蘇水網上的風力不錯,入夜之後糧草仍然升帆航行並沒有停靠。五個人昨晚在南京折騰了整晚,白天在船上搖搖晃晃也沒休息好,大多都疲憊地睡下,張寧也不知怎麼睡了過去。

半夜裡張寧忽然被人碰醒,睜開眼睛時周圍一片黑暗,片刻之後他才回過神來自己在大明朝的一條船上。“噓!”旁邊傳來一個聲音,張寧便保持着原狀一動不動。于謙的聲音:“醒了?”張寧小聲“嗯”了一聲。

于謙沉聲道:“我們幾個人到南京後,楊大人不放心又派了兩個身手不錯的人來。也就是說自從昨晚我們暴露之後,還有兩個咱們的人對方不知道,他們現在也在這條船上。等我說完,你就走出去然後去船尾如廁,有人會帶你離開船走陸路。有個叫羅幺娘的人是楊士奇大人的女兒,你可以信任她,聽她的安排就行。”

剛剛醒來的張寧頭腦還有點懵,心想:楊士奇的女兒姓羅,他一個朝廷大臣之女跟娘姓不成?還有自己一行人大搖大擺從南京出來乘船,這船又慢吞吞的在碼頭就耽擱了大半天,對方肯定早就在船上安排好人手,不用猜這個船艙周圍肯定有眼線盯着,這麼走出去如廁就跑了,當人家是傻瓜?于謙所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妙計不會就是這個爛招吧!

他又覺得于謙也不是那種人,再說起先見他淡定的樣子,相信不只這麼簡單。於是張寧便站了起來,不忘對於謙抱拳行了一禮。于謙道:“去罷。”

張寧卻找了火石先敲燃火摺子,這才拿着火摺子出船艙。剛到甲板,風大火摺子頓時被吹滅了,他便用袖子擋住留着火星,不動聲色地向船尾走去。船上穿短衣的下層船員小解一般就在甲板上尿到河裡了事,但大解蹲在船邊上的話比較危險也太難為情,還有那些有點身份地位的乘客也會注意形象,所以船上除了少量馬桶還有一處公共廁所。張寧上船後就前後去過兩次廁所,那玩意和現代的火車廁所原理差不多,有一個斜坡,污物直就排到河裡去。

甲板上風聲帶着旗帆“噼啪”之聲,河裡的“嘩嘩”浪聲,下半夜在外面的人很少,張寧能看見的只有兩個,估計是當值的水手,其他人都在船艙里,外面實在冷,那兩個呆甲板上的人身上穿得跟過冬似的。他們看見張寧矇著火星往船尾走,也沒搭理。

走到船尾時已經瞧不見一個人,白天甲板熱鬧忙碌的場面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寒冷的夜風,帶着一股子好似腐爛魚蝦的腥臭味兒。

那間廁所就在前面,門口還掛着一盞灰暗的好像隨時都會熄滅的馬燈。張寧腳下沒停裝作平常的樣子走過去,他看不見哪裡有人,但心裡清楚除了廁所里有人外面什麼地方也有眼睛盯着自己,心裡難免有一點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