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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聽戲沒有宴席,張寧並未喝酒,可從楊府出來時已是紅光滿面。很明顯楊士奇對自己比較滿意,連朝中的某個大員臨別時也不忘說一聲“平安寫的本子不錯,很有文才”,這些官居一二品的大臣平日里見着小京官根本不鳥的,就算對你點點頭都很不容易,哪裡顧得上私下裡說話?總之情況看起來是一片大好。

張寧自問也是個俗人,想自己家毫無背景,能在京師混得風生水起自是高興,那升官發財帶來的各種好處慢慢就會體現出來的......不過現在還得騎着禮部發的驢子回家。

京師風大,臘月的寒風直接吹在身上讓人忍不住渾身發抖,穿多厚都不管用。如果能有一頂轎子或者馬車代步就好了,騎驢實在連個遮掩都沒有。

剛走過一條胡同,就聽得身後一陣馬蹄聲,張寧回頭一看只見是羅幺娘趕了上來,遂叫牽驢子的馬夫停下,等羅幺娘追上來便問她:“天都黑了,你出來是有事要說?”

“本來是有什麼話想和你說的,可你一問好像又沒什麼事......”羅幺娘無辜地看着他。看得出來她的心情也很好。

張寧便道:“那一起走過這條長街,你就回去罷。畢竟是晚上,叫人看見了對你爹的風評不好。”

“嗯。”羅幺娘笑了笑。

或許倆人該慶賀一下張寧和楊士奇見面成功,但面對面時又不知從何說起,張寧也理解這種心情。長街兩旁的房檐下時不時掛着燈籠,稀稀疏疏的,不過因為街道較直,延伸出去就像兩旁各有一排燈一樣,挺好看的。此時此景多少有些浪漫......只是風太冷,實在叫人提不起什麼漫步的興趣來,張寧只想早點到家能暖和一點。

正好羅幺娘也說了句煞風景壞氣氛的話來:“你哪來的那麼多錢?”

這個張寧實在說不太清楚,就算想如實交代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明白了,要是在房間里烤着熱乎的火倒是有心情說說,現在這狀況他就顧着一個勁發抖了。他說道:“我老家在那邊,從小在南京一府二縣的地盤上長大,總是有些結交,要湊錢自有辦法。”

還好羅幺娘沒有抓住這事兒問到底,聽罷只說:“我爹也說了,善與有品行的人結交是好事......但是你家的那個趙二娘是怎麼回事?你就算買奴婢何必買那麼大的人,我看着不是個省油的燈!”

趙二娘讓她這個醋罈子額外注意實在是情理之中,那趙二娘不能用漂亮來形容,或許用“風騷”恰當一些,渾身都露出一種能惹人情慾的感覺,難怪羅幺娘專門提起。

不過張寧毫無壓力,語重心長地說道:“她以前是我的一個下屬,現在跟着我過活,但並不是你想得那樣。”

“我想得哪樣?”羅幺娘沒好氣地說。

“有些事我不想隨便就說,對人家不好。”張寧道。

羅幺娘聽他竟然袒護着那娘們,好像他們才是自己人,自己外人,頓時便不高興地說:“行,我是‘隨便不能說’的那種人!”

張寧見狀,便吩咐馬夫先走,到前面等自己。等只有他和羅幺娘兩個人了,這才小聲說道:“當時為了抓亂黨彭天恆,就是去年御膳投毒案的幕後主使,你應該有所耳聞......我決策失誤讓趙二娘落入了賊人之手,她遭到了非人的待遇,差不多成了‘廢人’,我讓她跟着咱們,就是想她有個依靠,當時那事我也有責任。”

“廢人?”羅幺娘好奇地問道,畢竟那天她見趙二娘能走也能幹活,沒什麼異樣。

張寧面上露出一絲與平常的溫和不同的神色來,沉聲道:“左乳被割了,下身曾被用燒紅的木炭折磨,身體已經慘不忍睹不成樣子。”

羅幺娘頓時愣在馬上,好似打了個冷顫,臉色也微微一變。

張寧嘆了一口氣道:“你看她現在有說有笑的、像常人一樣過着日子,着實不易,咱們別去揭她的傷疤,當作沒那回事就行。因為是你問起,換了別人我是不會說的。”

“挺可憐的......”羅幺娘也露出了同情。兩人沉默了許久,她有些自責地說,“是我誤會你了,其實你不是那種人,都是我小心眼!你不會煩我?”

張寧微笑着搖搖頭,不置可否。

羅幺娘看着他的側臉,心緒一時起伏,她感覺得出來這張年輕的臉看起來乾淨英俊、卻和那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很不同;上回兩人一起上京的路上羅幺娘就有所察覺,他當時累得拉風箱一樣好像至始至終沒吭聲。

這條街看起來很長,卻在不知不覺中便走完。倆人走到路口,張寧便道:“回去罷。”

羅幺娘紅着臉欲言又止,終於脫口道:“你啥時候找媒人向我爹提親?”

“明天怎麼樣?”張寧一本正經道。

羅幺娘笑道:“你也太心急了罷。”張寧踢了下驢子靠近了小聲笑道:“上回和以前司務廳的同僚去喝酒,有個人提起京師城北那邊有家男妓館,不犯律法的,照這麼下去我也忍不住要去了。”

“哪有你這樣和人家說話的!”羅幺娘白了他一眼,“不理你了,我現在就回去。”說罷調轉馬頭拍馬便走。

回到家裡,張寧第一句話就問“張小妹呢”,正給他打熱水的趙二娘道:“已經睡了。”

他便沒說什麼,直接坐到火盆前,回來走一段路真是冷慘了,忙着脫鞋襪燙燙腳。這時趙二娘又說:“白天你上值時,咱們沒進門的夫人帶小妹出去玩,還給小妹買了兩身綢面的衣服。”

“哦?”張寧剛才見過羅幺娘,倒沒聽她說,這時便問,“羅小姐和小妹相處得怎樣?”

“她就是看不順眼我,但和小妹有說有笑好像挺不錯。”趙二娘嘀咕道。張寧便笑着勸道:“羅小姐是刀子嘴豆腐心,人本身不壞,以後了解熟悉了就不會再和你鬧彆扭。”

趙二娘道:“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有誰和小妹都處不好,那人真不知道有多難侍候。”

張寧立刻問道:“小妹是很好相處的人么?”

“東家是她哥你還不知道?”趙二娘一面說話一面拿起張寧的腳放進熱水裡,張寧也就由得她侍候,反正是開了工資的。她接著說,“東家當著官,一般人見着都要彎腰讓道,小妹卻一點架子都沒有,而且很勤快什麼都幫着做。”

她見張寧非常有興趣的樣子、側耳傾聽着,又說道:“人比較多的時候,她很容易被人忽略,雖然她是您的妹妹是有身份的人。可是一旦和她熟了,就會覺得非常輕鬆,還有那什麼......”

“是不是像潤物細無聲一樣?”張寧笑道。

趙二娘點點頭:“還有,剛見着她的時候覺得肯定很嬌貴,就覺得缺了人照顧她,她肯定要哭;不料很快我們發現不是那麼回事,上回戲班子有好幾個人生病了,小妹反而去照顧他們,就像......”趙二娘想起了什麼,臉微微一紅聲音也放低了,“就像可以在石頭縫裡生長的小草。”

張寧過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曾經用小草的幼稚故事來安慰過她,一時倆人便一起會心地笑了笑。

忽然之間,好像天氣也不是那麼冷了,隱隱中帶着溫暖的氣息。張寧便說:“你要是願意,我可以把你當妹妹一樣看待。”

趙二娘輕輕說道:“說不定我的年紀比東家還大一點。”

......

張寧又開始了很規律的生活,早上穿好官服去衙門上值,下午回來,偶爾和三朋四友聚聚。和前世上班的日子差不多。

在京師做官,位於權力中心上進的機會不是沒有,但平日里首重規規矩矩,有個好評價,到了關鍵時刻才有人幫着說話。張寧本身就是個比較守規矩的人,本分還是挺用心的。因為在禮部,許多禮儀上的學問要現學,他這段時間倒是經常抱着書在看。

其實各行都不簡單,他做了儀制司主事才發現各種典章規制能如此複雜......就像他以前曾經去過一趟化工廠,才認識到幾個反應方程式的生產過程竟然要無數的管道閥門,密密麻麻一疊紙的工藝流程。

好在大明朝的各種機構都發展趨於完善,張寧搞不太明白但並不影響行政,儀制司有一幫官吏,只要多問問上下對人友善一點,就不會出什麼問題。其實對工作本身最熟的不是官,是那些吏員;官是流水的官,今天干這個差事,可能明天就升了,吏則有可能幾十年都在一個位置上,對自己乾的事比家裡還熟......如果朝廷的衙門缺少無數的吏,整個國家機器都要癱瘓。

張寧發現自己還算官當得像樣的,至少和周圍的人關係處得不錯合作還算順利,而且他學東西也快、平時上心學習,至少能大概搞明白底下的人在幹什麼事;有個同僚比他更差,剛考中的進士只會四書五經做文章,調進禮部是一問三不知,被書吏忽悠了自然非常憤怒,可又沒辦法整治那幫姦猾之吏,因為缺了人就辦不了事,他那官是當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