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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晴朗,八月的長江看起來似乎十分安靜。周夢雄取下頭上的斗笠,掛在背上背着,然後好抬頭看天空,天空一片幽藍沒有一朵明顯的雲。眺望遠方視線極好,平坦的大地空氣明凈,大江在斑斕的遼原如同一條巨大的玉帶漂亮極了。武昌城的城樓,以及靠近城池成片的房屋盡收眼底,就連江對岸的城鎮村莊也隱約在望。大江上飄着點點風帆、大小不一,水面上又有白鷺飛過,給風光平添了幾分人文詩情。

這是周夢雄近些年第一次來武昌,雖然建文皇帝移駕楚王宮,湘王集團中心也遷到此地,他與武昌多有書信往來,但他一直在湖廣南部帶兵,真沒親自來過一趟。

周夢雄風塵僕僕的樣子,身上穿着土灰的麻布衣服、長勉強及膝方便騎馬,衣服上多出冒出毛茬,江風一吹像蘆葦花一樣晃悠。隨行的人只有一個,也是四十多歲的樣子,叫劉麻子,臉上確實有一些麻點。兩人二馬,對於一個閣臣來說,行程着實太簡陋了點。

他彎下腰,在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捧到臉前嗅了一下,有一股淡淡的腥味。然後放開手,沙子就從指間滑落,在風中飄落了。

劉麻子看着他做完一系列瑣碎的事,不敢說一句話打岔他,以為將軍有什麼深意。但這時周夢雄四下看了看,指着不遠處的一些竹木房子:“有個漁村,我說這沙子怎麼好像有腥味……走,進城。”

周夢雄等二人進武昌城,先在南門的官署中尋到了武昌守備陳蓋。

圓臉大漢陳蓋迎出來時臉上還帶着不信的神情,直到親眼認出周夢雄才急忙拜見:“鎮國將軍周大將軍,您這麼快就到武昌了……怎生這般打扮?”

周夢雄抱拳隨意回了個禮,淡然道:“就是走段路,少些累贅少麻煩,這不省了世間。”他看起來對陳蓋稱呼鎮國將軍的恭維話並不太感冒。這個封號是不合大明制律的,不過建文帝政權剛建立不久,很多東西都沒形成常例,上頭隨便封個名稱也就當是對他名望的認可。

“您請裡面坐。”陳蓋忙道,“見過王爺了么?”

周夢雄微笑道:“剛進城,陳將軍是我第一個拜訪的人。”

陳蓋摸了摸腦袋:“那交接印信還得換個場合,您先瞧瞧這邊的事也好。”

“不急不急,我倒不是急着來奪陳將軍的兵權的。”周夢雄玩笑道。陳蓋也“哈哈”大笑了一聲。

陳蓋便喚一個青袍文官,讓他去拿卷宗,一面直言不諱道:“我讀書不多,煩事太多又是用字寫的,有些東西真還理不順,幸好朱部堂派了一幫人過來輔佐,我想知道啥問他們就行。”

周夢雄笑道:“我和你一樣,咱們馬背上擺弄刀槍棍棒,筆管子卻是擺弄得不順,卷宗就不看了……咦,北城外挨着校場東邊不是有個營寨,我在那裡見着個將帥,聽人稱呼指揮使,應該是那營寨的指揮,叫啥名來的?”

一旁的劉麻子微微側目,因為他是一直跟着周夢雄的,實在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見到過將帥,更沒聽到有人喚指揮使,想來這是周夢雄隨口的一句謊言。但劉麻子是周夢雄的親信,他當然不會當眾拆台,而且劉麻子在這時什麼話都不方便說的;剛才陳將軍見禮也沒絲毫搭理他,以為他只是個奴僕跟班一類的角色吧。

“那軍營就叫校場東寨。”陳蓋回頭喊道,“來人,去校場東寨把管事兒的叫過來,讓周將軍問話!”

“慢着!”周夢雄喝住,“叫他作甚?老夫遇見了便是隨口問問,並無他事。陳將軍不知他的姓名?”

陳蓋道:“一時想不起來了,您是知道的,武昌城現在內外加起來怕有六萬兵了,大多是新兵,遠近駐紮整頓的營寨有二十幾個,指揮使我倒是都見過,不過有的還不熟,哪裡記得全呢?”

“那倒也是。”周夢雄點頭道。這時他便不想多留了,當下就說要去附近轉轉。陳蓋忙道:“我陪周將軍一道去巡視各營。”

周夢雄擺擺手:“免了免了,現在陳將軍還是守備,公務在身。我卻還未上任,可以趁此四處走走。”

陳蓋又留他說準備接風宴,同樣被婉言謝絕,只得送出大門。

二人二馬又走到了街上,依舊低調沒有多少引人注目的地方。周夢雄嘆了一口氣:“陳蓋果然不能勝任。”

劉麻子道:“剛才主公言遇到了校場東寨指揮使,是試探陳蓋吧?他連姓名都不知,定是做得不好。末將知道,醴州大營上下兩萬多人,主公是連大隊隊正都全部知曉的,不僅叫得出名字,還知道其性情脾氣。”

周夢雄道:“陳蓋我認識他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知道他做不到那麼細,但武昌的營寨指揮使不就二十來個,連姓名都記不全,着實有些矇混日子。”

劉麻子附和道:“是。”

周夢雄回頭道:“劉麻子,你帶兵要明白,不管你怎麼做,要讓手下的每個人各自都干好各自的分內事,讓他們清楚什麼幹得,什麼干不得,出錯了懲罰輕重心裡也要有數。很多士卒不識字,但心頭明白。”

劉麻子沒有多話,又道:“是。”

周夢雄想起剛才陳蓋的事兒,微微嘆息道:“中下級武將是直接帶兵的人,這些人都管不好,怎麼能控制士卒?”

劉麻子道:“幸好王爺識人,這不急召主公回來,事兒自然就辦好了。”

周夢雄面色沉重,沉吟道:“這些新軍營寨中,塞進去了很多姚和尚那村子裡的人,我拿着也難辦,不中用的我是留還是不留、換還是不換?”

這個問題已不是劉麻子能答的,於是沒有了回應。

倆人的對話便冷場了,一路默默走着。其實周夢雄早就私下覺得姚家勢力過大,對整個政權不是好事,帶來了不穩定的因素,特別是在軍隊里幾乎無孔不入,在醴州大營朱雀軍舊部的武將比較少,但絕不缺什麼內侍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