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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多年前從假期里回到學校,張寧逐漸開始收心,因為他知道外在的競爭者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下一次行動。這樣的自覺收心不是因為自制力,而是在前世多年形成的一種心理習慣;現代社會競爭分外激烈,加上他以前從來沒有感受過衣食不愁的生活,所以就形成了一種心理,只有馬不停蹄保持投入的心態才能生存。工作和學習提高,能讓他安心,不可替代的一劑心理安慰。

他是個沒有安全感的人,在九江城的時候就不斷憂懼失敗了該當如何,考慮姚姬會怎樣張小妹會怎樣,太多的問題和架設是想不過來的,唯有保持清醒謀事,盡量做得最好才能淡化這樣的憂懼。

不必事必躬親去過多干涉官僚系統的運作,他又回到了以前那樣的生活。看起來並不忙碌,但是人們需要找他的時候總是能及時找到。

最近他和徐子新走得最近,這個剛出任兵部小官的人,已被外調江西但張寧還沒有讓他出發。不知徐子新能不能稱得上“造船專家”,畢竟這年輕人把人生大部分精力是投入到了考進士上的,但張寧能判斷出他至少很了解造船,而且能找得到一批熟悉的內行,這便夠了。

城北校場上,兵器局的馬大鵬及一眾工匠頭目正在測試一種火炮。這不算新炮,和陸軍實裝的長管野戰炮屬於同一種鑄造技術,只是口徑小一些;已經存放在兵器庫里很久了。當年兵器局研製野戰炮時,試造了兩門這種中炮,用實心彈重三斤,但後來覺得口徑太小炮彈太輕威力不夠,兵器局又鑄造了現在裝備永定營陸軍的那種重達近千斤的重炮。

但是陸軍炮無法裝備戰艦,朱雀軍目前籌備的水師艦隊屬於內河船隻,沒法用太重的火炮。因此舷炮的選擇就讓被擱置的那兩門中型長管炮排上了用場……平底江船能夠承載,而且是長管平射火炮,似乎各種因素都滿足要求。就算張寧不太熟悉水師,正常智力想象都能明白,舷炮當然是平射的長管炮好:水上搖搖晃晃的精準度更低,較近的距離上齊射效果才好,長管炮極快的出膛速度能造成很大的破壞力。

只有兩個困難,第一,要再次大量鑄長管炮需要很多銅料,湖廣江西兩省無論怎麼收刮都滿足不了原料需求,目前朱雀軍還沒有只用鐵就鑄造出長管炮的技術,必須要銅。第二,如何消解舷炮的後震力。

第一個困難一時無解,無論是誰都不能把石頭變成銅料,也沒辦法不用銅就讓高膛壓的火炮不炸膛。但第二個困難很快就有了眉目。

首先徐子新提出從船身形狀上增加船隻穩定性和載重吃水度,平底、增寬船體,取消甲板上的樓,使戰艦成為一種扁平的造型,這樣當然就更不容易受後震力影響,也不會因大量金屬火炮讓船底吃水過深。

徐子新畫出來的圖讓張寧一瞧,他是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又寬又坦像個烏龜似的,和他想象中狹長霸氣的戰列艦大相徑庭……果然現實和夢想還是有些距離。不過他還是勉強接受了,畢竟籌建水師不是拿來觀賞的,而是為了適應內河作戰的目的,那種細長尖底的海船在長江里航行不便。不過張寧也提出了一個建議,讓他們把舷炮放到甲板下的船艙里,因為張寧實在沒見過側舷炮部署在甲板上的木船。

其次在舷炮設計上,徐子新的船塢幕僚們提出在炮位用鉸鏈和鑲嵌軌道緩衝開炮後的后座力。這種設計當然沒有任何理論根基,就是靠經驗,就連火繩槍開火的時候也要向後壓,火炮同樣如此,顯而易見的現象。

緩衝鉸鏈軌道要造多長,要承受多大的後衝力?按照工匠們的說法,也只能等船在江西船塢上造一艘出來,然後反覆試,得出經驗。

這種笨方法太費事,張寧決定直接根據選定的火炮來計算後衝力。這也是今天一群人在校場上要乾的事。

校場邊搭建了一張帳篷,裡面用兩根凳子支撐着一張案板,周圍或坐或站着張寧和一眾官吏,還有兵器局的頭目。外面還有李震極其衛隊。左右百十號人在那裡搗鼓着什麼。

時不時就傳來一聲悶雷炮響,聲音十分巨大,能把帳篷里的門板都震得抖動。這樣的炮聲能傳遍整個武昌城,也算是這座城的一大特色。兵器局每造出一門炮都會到校場上試射,不炸膛才敢交付軍隊;所以百姓們長久以來都聽習慣了。

此時試驗的火炮炮口完全與平坦的地面保持水平,因為放置高度低所以射程不遠。張寧選擇完全忽略空氣阻力,用拋物線的公式計算炮彈的出膛準確速度。測量到了炮彈落地的水平距離、炮口中心高度減去實二次心彈半徑;已知重力加速度。一個簡單的二次方程組,先通過高度算出時間,再用時間和水平距離算出出膛初速。

再根據動量守恆定理,通過稱出火炮的重量和炮彈的重量,計算炮身后座初速。接着通過衝量的公式,很容易就能列出緩衝鉸鏈軌道長度和衝力之間的數據表。

整個實驗計算是非常簡單的,中學生都算得出來。但是張寧也遇到了一點麻煩,帶入重力加速度的數據單位是米每秒平方,但是此時用的長度尺寸單位和時間計量都完全不同。兵器局的刻度單位做到了標準化,以丈尺寸毫微為單位,雖然可以推算大概一丈約三米,卻難以避免誤差很大……米是現代世界通用計量,和明朝本土尺寸一點關係都沒有。而且計算時間的單位秒同樣起源於西方鐘錶機械,單位上和明朝用的完全是雞同鴨講。

於是張寧只好在城樓上用鐵球和沙漏等工具重新測量重力加速度,以當下的單位為計量。

一個簡單的計算,張寧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諸多周折後終於制定出了數據表。從這件事上,他再次認識到,在沒有基礎的環境下要完成一項簡單的科技實驗也是多麼不容易的探索。

……

不過兵器局檔案室因此又多了一份寶貴的資料,那就是重力加速度的數據。完全採用兵器局長度單位和“彈指”時間單位的新數據。

同時張寧的計算過程也被兵器局的書吏和工匠頭目視作珍寶存放。他們已經開始研究張寧留下的各種公式,符號和阿拉伯數字有漢字注釋,有的人已經弄懂了皮毛,只是覺得深究會很“深奧”……兵器局的銃規公式,他們已經可以自行帶入公式計算制定,這也是成果。

為什麼書吏工匠們會對張寧搗鼓的玄妙東西投入極大熱情?就像一個學派、一個工匠師傅的弟子,徒弟們會認為從師父那裡學到的東西是一種衣缽繼承……顯然繼承湘王的衣缽,以其弟子自稱是有莫大好處的。這種影響力來源於權勢地位,而非學術本身。

九江之役後,坊間流傳着一種言論,有人認為湘王在深山裡遇到過半仙高人,學到了一些不是人間的神秘學問;而他常常書寫的鬼畫符一樣的符號也巧妙地讓這種流言多了幾分可信度。就連很多讀過聖賢書的官吏也認為湘王確實師承過高人隱士。人們總是想要把王侯神化,給其加入一些神秘的光環,就好像漢高祖劉邦出身的時候電閃雷鳴之類的傳說。

湘王無所不能。造船的工匠和官員在一起討論新艦的構造,他總是能恰到好處地提出一些觀點,而經過人們的琢磨,這些點子總是高明而合乎情理的……比如舷炮放在甲板下面,徐子新的幕僚很快寫了洋洋洒洒萬言來論述這個設計的利弊。

但是這樣的討論無法持續太久了,因為江西那邊的事已經刻不容緩,徐子新需要馬上就任九江,帶着他的一幫幕僚和工匠頭目過去,才能讓一系列準備工作不至於出現問題。

江西那邊籌備水師船隻的準備于謙已經發了公事咨文。要開挖運河,直接連通八里湖和長江;在八里湖岸建船塢,修建好之後引湖水灌船塢工事。一系列工程是否有問題,需要徐子新的團隊親臨現場進行考察評估,這幫人有文官、書吏、有經驗的匠人頭目,直接從岳州拉攏組建的完整人才系統。

朱雀軍水師主力艦的設計還沒有完成,徐子新呈報到江西定論後再上奏兵部。臨行前,張寧又叮囑徐子新和于謙搞好關係,因為造船所需錢物主要依靠江西資源,必須要于謙妥善籌備。

一天徐子新忽然請張寧為水師主力新艦命名,臨時才提出,張寧便隨口提到:“戰船又寬又穩,就叫平安艦吧。”

周圍的眾人頓時附和了一番,大伙兒很容易想到,湘王以前的表字就是平安,以此命名,當然要滿心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