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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辰州府龍頭寺到常德府高都縣全程不過幾十里,寬敞的的道路,沿沅水而下;天氣也很晴朗。但就是這麼幾十里路,朱勇率軍慢吞吞地走了三天。

他並不着急,如果因為趕路太急影響了進入戰場後體力,寧肯慢一點。這場追逐戲從盧溪到永定衛城、到龍頭寺、再去高都縣,前前後後已經耗了近一個月。不過他從未想過分兵包抄,興許分兵能加快決戰的進程,但也會削弱他的整體戰力;朱勇從未高看過那些“草寇”,但亦從未低看過,一幫千人的隊伍,連續擊敗永定衛軍、擊敗羅指揮的常德衛軍、攻佔諸縣,總不會是一觸即潰的烏合之眾。所以,輕敵冒進是應當避免的。

朱勇其實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可是在戰爭中卻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哪怕對手只是草寇。他只是帶兵不緩不急地陪着兜圈子,耐心地等待着決戰那一刻的到來;多次的戰場經驗,讓他明白一個道理,決定勝敗的那一刻之前,總是要經歷漫長枯燥的調動行軍,但最重要的還是最後那一刻。正如行軍作戰的過程,無論你是奔一百里還是一千里,不是走完就算結束,走完了用剩下的力氣廝殺才是目的和歸宿。

所以朱勇一個暴躁的人,能夠沉住氣兜圈子,也能在獵物唾手可得的距離緩慢地行軍。因為沒有一個殺人的人想輸、想被人殺。

行軍路上,不斷有探馬報來消息,也不斷有幕僚部將提出各種各樣的想法和主張。

朱勇都不為所動,他只會去注意:獵物在高都縣,並且不打算走了。這座從來都不是兵家必爭之地的地方,容易被人忽視的地方,如今成了生死要害之地。

張寧終於不跑了,朱勇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局。洞庭西平原只有這麼大一塊地方,他能跑到哪裡去,又能跑到什麼時候?

這個時代的戰爭,最有效率的方式就是雙方都集中力量,痛快地在一個戰場上分出高下。這是從黃帝用石刀打仗殺人到如今步騎火器配合的無數次戰爭中、總起來的規則;張寧終於肯回到規矩上來了,他也沒有別的選擇。

朱勇的軍隊在行至高都縣西城五里地外才紮營,次日一早,他聽說敵軍出城結陣,遂帶着一隊輕騎親眼去看。

登上高處,朱勇遠遠地觀察了一番,發現自己之前確實有些誤斷:對手絕非草寇。在他沒有親眼看到敵陣之前,依照想法,無非是一些山民、在逃的罪犯、賤民組成的人馬,只不過兇悍一些而已。但眼前的狀況讓他有些意外,雖然那邊的人大多坐在地上,但一色的衣甲頭盔和隊列的整肅很容易看出來;遠遠看去瞧不清楚衣服,寬沿鐵盔和南方明軍相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支軍紀嚴明的精銳官軍。

一股大約千人的人馬,看上去並不十分壯觀,佔地有半個校場那麼大,都擺在那裡絲毫沒有人山人海的感覺。他們的陣營擺成長條形狀,縱深只有六列,就像貼在城牆上的一道防線......這樣的布陣方式,一般來說實在太容易被擊穿陣營了;更容易被箭矢覆蓋。朱勇目光上移,發現城樓上有一些鐵炮,估計叛軍是想靠火炮壓制弓兵?

城樓上好像有幾個人也在向這邊山坡上張望,朱勇並不以為意,被發現了也沒什麼,自己帶着輕騎,要走很容易。

就在這時,身後有一個人說道:“將軍請看,敵軍前面兩排有丈余長的長槍,以致隊列如林而豎,但後三排並沒有裝備長槍。末將確定,那些人肯定是用火器的;叛軍火器犀利,定要小心。”

朱勇聽罷回頭,原來是劉鶴舉。此人本來官至衛城指揮使,但在永定衛大敗於叛軍,被朱勇直接貶為一個千戶,今天不知是哪個將領准許他的,竟跟着過來了。

“為何火器兵會在後面?等遇敵之後,他們才換到前列?”朱勇便隨口問了一句,他首先就對這種布兵方式感到奇怪,因為明軍的火器都是放在前面,打完就從側面撤走。他對劉鶴舉的印象不怎麼好,不過畢竟此人曾經和叛軍正面交過手,興許是知道一些東西。

劉鶴舉搖頭道:“賊軍並不換位置,前面的長槍兵就是為了掩護後面的火器兵,主要是防馬隊;因步軍進攻根本靠不攏,更別想短兵相接。”

“你是說叛軍靠後幾列火器就能打退步軍突進?”朱勇不禁啞然失笑,“如果我用弓兵在前進擊,他如何應對?”朱勇一面說一面又看了一眼城上的火炮。在朱勇的固定思維里,火槍射程也就是二三十步,準頭更是無從談起,特別那那種“神槍”,箭矢噴射出去後飛行軌跡沒法琢磨,能不能打中人全靠運氣;不過電光火閃,聲音很響,確實能在氣勢上壓對方一頭,而且有些馬沒聽過那玩意,可能要驚慌亂跑,打亂隊形。

劉鶴舉道:“賊軍同樣披甲,並有木盾藤牌,弓兵百步外只能以輕箭及敵,無法破甲;及至百步內,兩軍對射,賊軍火器鉛丸視鐵甲於無物,我軍定要吃虧,況且聲響如雷突然人仰馬翻如同割草而倒,勢必潰散也。”

朱勇看了他一眼,連呵斥都懶得了。

一個部將問道:“那以劉兄之見,賊軍的火器陣該當如何破解?”

“賊軍為了火器齊射,人馬密集,應先以天字大將軍轟之,以亂其陣,再以騎兵衝殺,可大破之。”

部將一本正經道:“可是咱們如今哪裡來的大將軍?難道要再等一個月,叫人從長沙運來?”

“這......”劉鶴舉一語頓塞。

部將又問:“城上的炮是將軍炮?”劉鶴舉只道:“末將不知。”這時有人說道:“叛軍到高都縣才幾天,他們怎麼運來沉重大將軍炮?城上的炮或許只是木炮!”

朱勇轉身接過韁繩要上馬,眾人也停止了議論。朱勇翻身上馬,揮了揮手裡的馬鞭道:“下令各部前來,距敵一里結陣,先打敗城外之敵,再作打算攻城。”

任何武將面對這樣的場面都會下如此命令,守軍既然出城擺陣,肯定是先打野戰,而不會急着去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