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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就在牆上。”韋斌大聲對將士們喊道,待人們紛紛抬頭仰視,又說道,“他以文將兵、不懼流矢親臨戰陣,是要站在兄弟們看得見的地方!”

高都縣西牆高三丈一尺,這個高度上的人不僅看得見,而且看得十分清楚。朱雀軍使用的長槍長一丈五尺,兩根長槍擺上去就能到城頭的距離。

張寧身穿田野灰色的軍服,頭戴淡青四方巾,腰帶是牛皮帶黃金扣,只穿一副胸甲坐在城頭的一把椅子上;手上有一柄長劍,他手持劍柄、頂端杵在磚地上。這把劍最大的功能就是裝飾和道具,基本沒有什麼實用的。如果需要張寧用劍戰鬥的時候,這場仗也就沒什麼好打的了。

本來一個寧靜晴朗的早上,因為軍陣擺開,風裡夾帶些許沙石在空中盤旋,生生造就了一股肅殺的氣氛,驕陽下如同有一種看不見的陰霾。

敵軍也不遠,一里地在曠地上也就是大概中間隔了五個足球場,從城頭上看過去,一陣陣密集的士卒全副武裝相繼進入戰場,動靜都非常清楚,甚至最大的那面旗上的“朱”也隱約能辨認。一時半會還摸不清官軍的六千人是否全部進入戰場,不過對方的聲勢因為人數眾多明顯更加壯觀,若非隊列密得就像趕集,好幾千人在一塊兒站得漫山遍野也不見怪。

這時老徐指着東北面,俯身對坐在椅子上的張寧說道:“敵軍陣中不見大股騎兵,也許正布置在某處,等待時機進入戰場。以屬下看來,他們極可能從那邊的山林出來快速突進,意圖打我們個措手不及。”

老徐說得很有道理,騎兵的極快戰術機動能力,顯然給了朱勇很大的優勢。

周夢熊又淡淡地提醒道:“朱勇定然不知咱們的火炮射程能遠及一里,所以才會上前布陣。若此時突然發炮轟擊敵陣,敵軍未站穩陣營即亂,初來乍到遭了個下馬威,士氣當極受影響。”

周夢熊說得也很有見地。但張寧至此都沒有開口,更沒有下令;所以周夢熊的話也就僅僅是個建議。

張寧也沒有向他們解釋原因,他雖然並不是沉默寡言的人,但此時顯得有些沉默了,與人交談並不困難、只是說話要動腦子難免影響自己的思路,此時他不願意出現絲毫的發揮失常。看起來戰場上有那麼多人,冷兵器一刀一槍的殺傷也有限,但頃刻之間就決出勝負也並非不可能;也許這一刻還大模大樣坐在城頭上發號施令,下一刻就成了階下之囚。

打擊敵方士氣固然重要,但既然朱勇不知大炮射程,那麼在恰當的時機打他個措手不及在張寧看來更重要。這個決定是臨時向敵人學的,朱勇把騎兵布置在不知什麼地方,不也是這樣的考慮?

手下很多人認為這一仗官軍最大的優勢是兵力人數,但張寧的個人想法是“主動權”。朱雀軍為了不在開場就戰敗,以步軍排成密集方陣,這種步兵方陣無論如何也提不起機動能力,註定只能處於防守的一方;你可以打退敵人的進攻,但一場戰爭是很難防守就獲勝的。

......一里遠的地方,人太多了,並不知道裡面誰是朱勇。戰鬥還沒開始,但雙方的較量其實已經開始。

只見遠處的人海中,稀稀拉拉跑出來一部分騎兵,在陣前稍作集結,便先慢步向這邊走來。試探性進攻也是第一回合的較量;看來朱勇倒是個爽快人,直入主題,並不幹一些諸如找個使者上前勸降之類的無聊事。誰都清楚,雙方沒有什麼好談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鼓聲恰到時候,彷彿是一場角逐的前戲,催促着一場血腥的表演上演。

不過這場表演沒有觀眾,在場的人都無法置身事外,人雖多難免寂寞了點。如果從城頭四顧,城內外一片寂靜,小街小巷上沒有一個行人,落寞得只剩麻雀。好像高都城就是個沒有居民的死城、又彷彿這個世上只有廝殺,沒有百姓。其實哪怕大戰在即,城裡仍然有很多百姓的,不是什麼人都有地方逃;不然在城牆內搬運石塊滾木燒柴的壯丁哪裡找的?

因為進攻城池的是官軍,這座城本身就屬於官府,所以城中的老百姓根本沒有守城的願望,幫着守軍干任何事都是被逼的,要逼他們做事也就是只能是搬運建築之類的。朱雀軍將士在保衛一座不需要他們保衛的城,一座不在意他們死活的城;孤軍,大概就是如此。

這時張寧總算說話了,他對傳令兵下了第一道命令:“傳令,各軍火槍隊士卒未得准許不得開火,違者以陣前違抗軍法論處,斬!”

傳令兵跑到城邊大聲向下面的武將複述了剛才的軍令。在此之前,朱雀軍本來定了一套金鼓和旗幟相配合的指揮系統,但很多簡單的命令就如剛才那一道也沒法用道具表達,結果很多命令還是只得靠吼。

左哨指揮韋斌當即又喊道:“來的騎兵是試探襲擾,若不靠近,各將則下令以弓弩自行還擊。”肉搏步兵也有部分裝備了弓弩,特別是弩裝備的並不少,多為繳獲。

沒過一會兒,官軍第一股馬隊就跑近了,在二百步開外開始小跑衝來。但他們面對以密集兩排長槍手組成的防線,長達一丈五尺的長槍如同刺蝟身上的刺一般豎在那裡,騎兵當然不會朝着刺上衝鋒;意料之中,那幾十騎漸漸散開,前面的一部分騎兵以稀疏的排列慢跑及至四五十步,然後停下來開始射箭。

嗖嗖的風聲響過,稀稀拉拉的十幾枝箭矢陸續落到朱雀軍陣中,因為人太密了,射中當然毫無問題,但要造成殺傷這個密度還不夠。只聽得“叮叮噹噹”一陣清脆的金屬碰撞之聲,大部分箭頭都撞到了寬沿鐵盔或肩甲上。忽然一聲悶哼,整肅的人群中有一人倒下去,如同一顆小石子掉進了洞庭湖,絲毫沒有極其波瀾,陣營一動不動。

片刻之後,前列一些人暫且放下了長槍,拿出弩來上箭矢,接着弩矢便向馬隊還擊,三人不幸中箭,痛呼着從馬上摔將下來。後面的弓弩陸續發射,雙方在幾十步距離上對射,步兵明顯優勢,步弓和弩在短距離穿甲能力上比官軍的荒疏騎射強大。不到半柱香時間,那股騎兵便救起幾個受傷的調頭而走,在空地上丟下了幾具屍體。

不料過得一會兒地上其中一具“屍體”竟掙扎着坐了起來,估計剛才從馬上摔下來暈過去被誤認為戰死了。他回頭看了一眼,滿面恐慌的表情,又掙扎着向西面爬,一手捂着胸上插着的箭羽顫聲喊了一聲:“救我......”

朱雀軍陣營排列的大部分是步兵,將士整肅,稍微交戰過後顯得很靜,於是這聲充滿恐懼和痛苦的喊聲,在蕭瑟的戰場上顯得分外詭異。

過了一會兒,遠處鼓號奏鳴,人馬嘈雜起來。只見陣營開始移動,如潮水般的人群緩緩向前瀰漫而來,放眼望去,旗幟如雲、兵器如林。朱勇終於要進攻了,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向前推進的兵馬主要是步軍,仔細觀察能分辨出他們其實是四股人馬組成的方陣,布局如同一個田字,四平八穩方方正正,鼓噪而來。粗略估計總共可能有兩千人,也許不到兩千。以兩倍兵力正面進擊,步兵對步兵,朱勇的開場乏善可陳,不過規規矩矩。

無論是朱雀軍還是官軍、長槍都是步兵主要兵器,前進的隊伍好似一片樹林,不過如同北方秋季落完葉子的樹林。就好像凋零的枯枝,也許沙場蕭瑟,竟是因這般光景?

大股人馬慢吞吞地推進至二百步開外,官軍前列朝空中亂放了幾支箭,又停了下來整頓隊形。連城頭上的張寧都已經可以聽見對方將領的吆喝和咒罵了,大抵常常能從嘈雜的人聲中聽到各種女性及生殖器的別稱。

城頭上的傳令兵扯着嗓子大喊道:“備戰!”鼓手抓起抱着紅布的手柄甩起胳膊開始用力擊打,一時間城上下就熱鬧不已。

官軍前列是一些手持弓箭的輕步兵,隊列十分比較稀疏;而後面的隊列多持長槍,也有拿單刀藤牌的,排得非常密,肩膀挨着肩膀幾乎連一點空隙都沒有。從城牆上看下去,只見鐵盔的圓頂在晃動,還有羽毛在輕飄飄地飛舞,也可能插有雞毛或鴨毛。

一片人馬在鼓號聲中嚷嚷着再次開始前進,其中依舊間雜着肆無忌憚的大聲喝罵。

城牆上的椅子旁邊,周夢熊淡淡地說:“幾十年了‘北軍’的作戰毫無改變。前面那些輕兵在相距七八十步時會齊射幾輪,然後從左右兩側快速奔到側翼,輕兵以稀疏隊列就是為了跑起來快點。緊接着後面披重甲執長兵的密集步兵隊列就會進行突擊,以圖強行擊破對方軍陣,人擠人武藝都是沒用的,以命換命,看誰挺得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