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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主公岳陽樓一游何如?”朱恆受賜座,在桌案前坐下來便開口說道,他一面說話一面拿起桃花仙子倒的白開水,也不喝只捧在手裡暖和。

張寧想起白天的情形,心情是不太好,便道:“沒細看,大約也就那樣沒多少特別的地方,與岳州的士人應酬了一番,被他們慫恿作了首詩,還貽笑大方了。”

朱恆也是參加過鄉試的士紳出身,不然也在漢王那裡討不到差事,聽罷便問及詩的內容。張寧重新背了一遍,朱恆聽罷不論詩好壞只唏噓感嘆了一番,或許在某方面與他的心境抱負產生了共鳴吧。古之范蠡功成名就攜美隱於五湖,這等故事在士林間確實挺有市場的;那唐代的李白,志向可不是浪漫寫詩,人家也是準備大幹出一番輔佐君王的霸業,然後才像張良范蠡一般歸隱的。張寧也感受到了古代的厲害之處,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後的士人能一脈相承、一般的心思,着實不易。

“名勝之地,倒也不是因風景好。”朱恆道,“得看有什麼故事。還有遊歷時的心境和什麼人一塊兒。”

張寧點頭以示贊成。平安傳323

朱恆又道:“今番臣未能陪同主公游岳陽樓,改日有機會游另一個地方,赤壁。”

張寧一聽來了興緻,三國赤壁之戰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古戰場好像就在湖廣這一段,他想了想問道:“當年曹孟德從北方意圖突破長江,在赤壁大戰,所據據點好像是江陵,便是今日的荊州治所?”

“正是。”朱恆道,“中國數千年分分合合,經歷大小戰爭無數次,何處是要害之地、何處要經營,歷代英雄霸主早就瞧過了,咱們後人也無須費心,看哪裡有大城,哪裡就是要害。打個比方,南京那麼大個城為何要在那個位置,主要就因為長江下游最容易被大軍突破的渡口采石磯在那附近,故歷代築城屯兵屯糧,以為要衝。”

朱恆見桌案上擺着紙墨,便徵得張寧的允許,將一張紙展開,提起『毛』筆隨手畫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墨線,又拿桌案上的圍棋子擺了一粒黑子:“咱們現在岳州,位於長江南岸入湖口。荊州在上游北岸,這個位置,是北方攻防的要衝之地;我們如果取得荊州,才能在北岸有立足之點,為將來進一步進取上游夷陵州、歸州,進而控制夔州出川關口做好準備。如果拿不下荊州,那麼堵上游四川關口便無從談起,上游不穩,將來要面對四川過來的威脅,必多線作戰。”

張寧問:“朱部堂已有荊州方略了?”

朱恆搖頭嘆息道:“今日我沒能陪主公游岳陽樓,便是急着去探訪此事。之前湖廣的洞庭水師和長江水師都在岳州城附近,但岳州之戰中毫髮無損,轉移到荊州去了。我們明知此地重要,臣也早早向主公進言,可惜形勢難以一蹴而就……

沅水之戰後我軍迅速進軍常德城,在河上倒是堵獲了不少船隻,現在都在常德那邊。但光有船不行,我們的人馬未經水戰訓練,在江山必不是官軍水師的對手。而且船在江上晃來晃去的,將士不習,無論火炮還是火銃都難以發揮;火炮只好置於岸上,但長江多數地方寬四里以外,岸炮打不着江上的戰船,機動也不夠,無計可施也。”

張寧道:“訓練水軍非馬上能辦到的,眼下只好先進擊武昌,拿下此東線要塞。從岳州過去可行陸路,直接攻武昌城,倒也免去了周折。”

“唯有如此。”朱恆道,“將來我主力取得武昌,便經營武昌、岳州二地,武昌拒東線,岳州防洞庭。岳州既控洞庭湖,常德的地位便下降了,西線可令周將軍經營澧州以為根本,在荊州未得之前、扼守洞庭湖西岸及上游一線;同時周將軍應負責從常德出兵拿下長沙府,以常德、長沙富庶二地,以為大軍錢糧之根本。”

張寧贊道:“今晚朱部堂便已為我道出大局方略,如此謀劃便妥當了。”

朱恆道:“荊州雖暫時未取,不過西線被動;咱們最大的困難是東線一千餘里長的戰線,東路軍就這麼點人馬,西自岳州、往東佔領武昌府全境便是極限了。還得寄希望於漢王能出兵抵達九江府附近,方可安生。”

“眼下佔據了形勢,關鍵是要穩住此線,假以時日才能壯大。”張寧沉『吟』道,“只要有了時間,憑據常德、長沙諸地的錢糧,朱雀軍迅速發展壯大只是時間問題。”

兩人說了一陣話,朱恆見時候不早了,便告辭各自安歇。

這地方作為朱雀軍在岳州城的臨時官署駐地,原本也不是個什麼衙門,不過一個官員的地產,一個三進的院子。現在這裡是擠滿了人,參議部大小几十個官吏、一部分高層武將都在這裡,還要在前院騰出一些辦公的房間。不過張寧畢竟是王,給他安排的住處原本也是卧房,什麼都不缺;主屋旁邊還有一間耳房,桃花仙子就住在旁邊耳房裡,一則就近保護張寧的安全,二則女子也能更好地照顧他的起居。

張寧洗了個熱水澡,便上床準備睡覺了。無奈怎麼也睡不着,難怪朱恆之前還說“最近睡眠不好,晚上不喝茶”,着實到了新地方有點不習慣……哪怕全城都駐紮了自己的軍隊,附近全是自己人,初來乍到還是好像沒什麼安全感。而且可能白天想太多的事了,到了晚上還是放心不下,大大小小許多莫名其妙的念頭縈繞在心頭。

因之前朱恆又說起大略方面,張寧躺在床上又琢磨了一陣。回頭一想這兩年起兵的路,能走到現在的這一步,固然有利用漢王為契機和姚姬的勢力為起點的原因;但大環境不利,逆水行舟最大的本錢是超越時代的火器科技,不然當初攻佔縣城因為兵力不足可能就成功不了,也踏不出第一步……

事到如今,攤子開始鋪開,光憑一時領先的兵器並不好掌控大局了。張寧意識到自己崛起太快,比起漢王也顯得根基不夠,主要弱點是放在天下威望不足……最容易想到的現實問題,要擴充實力,在諸多地方徵兵、征糧時,底下的官民就會問這是為誰賣命出錢,說是湘王,哪裡來的什麼湘王?號稱建文第三子,比較遠的地方人們又不了解狀況,多半以為是什麼流民反賊打個旗號罷了。大夥投奔過來沒名沒份,是不是靠譜有沒有前程?

他開始想,要是建文站出來就有號召力了,建文帝畢竟當過幾年皇帝,雖年月已久遠,其名聲也流傳多年。不過張寧對建文帝着實太陌生,這事兒還得依靠姚姬……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想起了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外面下起雨來了,聲音便是雨點打在屋頂的瓦上的響動。平安傳323

“旦為行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張寧想起了姚姬,彷彿她化作了雨點,就在咫尺之間;想起了在常德城時的朝夕相處,每天都能看到她。她說想在溫情的角落躲起來;每當在這樣寧靜的雨夜,張寧何嘗又不懷念那樣的夢想,雖然如此脆弱,卻不會被傷害、不用擔心安全的世外桃源,又省心。但人有社會,便不存在那般完美的既能滿足各種需求又能安生輕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