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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後、寧靜的鄉村。抬頭盯着刺眼的陽光看短暫的一會兒,就能看到空中的光暈,於是明凈的景色也如夢如幻,好似喝了一杯上了年月的紅酒,微微有些醉了。

河岸的竹子,在風過後就開始“嘩嘩”地作響。河面的水真是清亮啊,乾淨得想掬一捧水直接喝也不會覺得臟,魚鱗般的波光就像無數的寶石。手從水上探下去,能感受到上層被太陽曬得微燙的溫度,但是水下面卻冰涼冰涼章節。

忽然,聽見“撲通”一聲水響,他回頭的同時、還沒看到,心裡就明白是妹妹落水了。為什麼會明白呢?他慌了,大聲叫人卻無人應答。一個模糊的直覺:現在離開,打撈上來的會是一具屍體,一定會變成那樣的結果。

此時此刻,和妹妹的往事早就記不起來。但是意識里還保留着一些遙遠的殘片,孤寂的黑夜、山上的夜墳、人們散居的寂靜冷清,以及兩個相互溫暖的幼小心靈。有一個意識感覺難以抹去,忍受過多大的寂寞和恐懼,就會反彈出多深的依戀。

他不再猶豫,跳進了水中,將妹妹救起來了。潛到水裡的窒息感、四肢無力感、恐慌,有一隻小手扶住他肩膀的觸覺,細微的觸覺非常清晰,和真實發生過沒有兩樣。妹妹醒過來,小嘴張開叫了聲“哥哥”,仍然不知為何沒看清她的臉。

但是他恍惚中看到了她漸漸成長成了一個清秀的大姑娘,她還是那麼安靜可愛,上了中學、大學,戀愛了,有一段完整的平淡卻美好的人生。

“哥哥,我要去追尋自己的幸福了,要走了,但你不用傷心哦。”她甜甜地笑着說。

還是沒看清她的臉,但是看到她的嘴唇,光滑美麗的嘴唇向兩邊一抿,好似月亮彎一般,笑了。他心裡微微有些酸楚,卻一瞬間好受起來。

他情不自禁也露出了笑容,但是眼睛裡卻流出了眼淚;離別不一定是壞事,但真是叫人有點……十分真實的感受,眼睛會有點疼,睜不開眼,所以人們才會忍不住去擦眼淚吧。

……

“哥哥,我在呢。”一個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

張寧感覺自己的手被緊緊抓着,他睜開眼睛,果然看到了形狀美麗的嘴唇,光滑得在晨光中泛着光澤。隨即他總算看清了面前這張臉,張小妹的清純的臉。很快他便恢復了意識,想起了昨晚的火災,一切記憶都回來了。

“做了個夢……小妹沒事了吧?”張寧長吁出一口氣,伸手摸了腦勺,又忍不住露出笑容。這時候他才感覺到臉上和身上多處都十分痛。

張小妹把手輕輕伸過來,用指尖輕輕揩着他眼角的眼淚:“你睡著了,但是我還是能感受你的心……我們重新開始罷!”

“重新開始?”張寧咀嚼着這句叫他摸不着頭腦的話。

小妹的眼睛明亮,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上次你也差點死了,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誰?”張寧十分肯定地答道:“小妹。”她微笑道:“這次呢?”張寧:“……”

她說道:“所以重新開始了,你可以在以後的某個晚上,再抓着我的手教訓我,明明那麼捨不得,還要說如許多道理出來,最後還不是抱住人家了……你也可以再找什麼蘇公子,王公子也行,叫我去見他,然後我讓、嗯姚夫人生氣,接着你帶我走……”

“小妹,你不能這麼想……”張寧忙道。

張小妹翹起小嘴:“又來了,好囉嗦啊,你還是歇會兒罷,有個做過御醫的老頭說哥哥需要靜養。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了,要不我替你說,省得你把話憋着難受。”

張寧忍不住笑道:“那行,你來說,我聽着。”

“唔、哥哥你還沒嫁過人,你看小妹我又不能娶你,我已經有二娘了,又怕人家閑言碎語,咱們要講講道理……”張小妹的眼珠子轉悠着,一邊想一邊一本正經嘮叨起來。

過了許久,她才忍不住問:“你真能聽下去,沒想要打斷我?”

“想說你就說罷。”張寧道,他微微一思索,又道,“不過先問你件事,昨晚的火災是怎麼回事,查出來了嗎?”

小妹道:“是有人縱火,已經抓住了三個人,姚夫人說要審問出幕後主使。她早上還來過,現在可能在審問壞人吧,等見到她你問問。”

……

一個大漢正被綁在椅子上,面前放着一張結實的粗木案板,他的雙手平放在案板上被綳得嚴嚴實實。大漢滿頭大汗,瞪着驚恐的眼睛不停掙扎,原來他的一根手指的指甲縫正對着一根細長的竹籤,而一個老婦手裡拿着戒尺,作勢要將竹籤拍進他的指縫。

“最後問你一次,誰指使你們的?!”老婦的脖子上掛着一串佛珠,俯身質問時,佛珠嘩地掉出來。

大漢忙道:“我句句屬實,沒人指使!幹了就是幹了,咱們沒想着能活,給我個痛快,給個痛快……”

“啪。”

“啊呀……”大漢仰起頭,叫得比殺豬還響。竹籤直接釘進了他的指甲縫裡,流血只有一點,但十指連心,其痛苦是非人的。這漢子身材魁梧,倒是一條漢子,慘叫了一聲,竟沒有昏過去。

“招不招?下一個侍候的法子是騸了你,給你凈身!”冬常侍惡狠狠地盯着大漢的臉。

大漢破口大罵:“你個老怪丑娘們,想叫老子說誰?”

冬常侍怒道:“來人,把褲子拔下來……省了,給我扒光,燒開水準備刷刑!”

旁邊一個婦人忙湊上來,悄悄說道:“這麼弄就要弄死了。”冬常侍回頭看了一眼屋子另一頭的竹簾,說道:“三個犯人中,此人最難對付,而且查了他是無家無室的人,完全了無牽掛。最沒用處的一個,死了就死了!”

刷刑就是用鐵刷子在沸水裡泡過,然後在人的身上刷下皮肉,殘忍至極的一種刑法,錦衣衛用過。因為刑具很好辦,所以容易被人模仿。不過只要用過刷刑,受刑的人肯定是活不成了,明代的醫術沒人能治好大面積損傷。

侍從們忙着準備刑具,兩個內侍省的後生正除去犯人身上的衣物。冬雪冷冷道:“等會兒,你身上的皮和肉會被一塊塊刷下來喂狗,露出白骨,死無完屍。現在說出來還來得及……哼哼,你不說也沒關係,還有兩個人肯定會招供,你算白死了。”

“哈哈……”大漢大笑,笑得面部扭曲,“誰是幕後指使?咱們三個就是幕後,所有事都是咱們商量着乾的。招供誰?無非再牽連冤枉一些人出來,有什麼用?奸人當道,把持大權,你們要殺誰儘管殺,最好把全天下的人都殺光!”

冬常侍冷笑道:“人要尋死,何苦要用這般生不如死的法子?後面沒有個厲害的主子,怎能犬養掌控你們這樣的死士?”

大漢道:“主使便是郭勇郭將軍,不錯,咱們三人就是郭將軍的死士,死而無憾。”

冬常侍道:“可是郭勇已經死了,如何能指使你們?”

大漢憤怒道:“郭將軍是御前大將,就因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被害,咱們要不為他找回公道,還是人嗎?還要人指使嗎?你這老娘們、小人,懂個屁!”大漢咬牙切齒道:“郭將軍對咱們恩重如山,性命是他老人家給的,自然要還給他。”

他情緒錯亂,已經有些瘋癲了,剛剛還惱怒不已,馬上又大笑,高歌而唱,“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蒼鷹擊於殿上……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

……夏雨在姚姬旁邊俯首低聲道:“這三人確是郭勇的家臣,有可能他說的是實話,並未說謊。郭勇於前日晚上被斬首,其家眷和家臣仍住在楚王宮中,我們一時疏忽未加防範,才讓他們有機可乘。其家臣從外宮過來,穿過宮內大道就直到夫人的寢宮所在,只要沒被發現,那便一點阻擋也無。”

姚姬難堪地開口道,“彗星襲月、白虹貫日……此人倒真是個士。叫個人去帶話,別辱他了,給他個痛快。讓他們從另外二人身上再想法子。”

“是,夫人。”

夏雨察姚姬顏色,趁機進言道:“屬下多嘴,以為此事最多止於郭節,而且牽連了郭節也不是上策。此人在余臣中名聲很好,夫人要是殺他,輿情人心總是不利的。”

姚姬不動聲色,她顯然沒有因為生氣而情緒失衡。生氣歸生氣,現在反而有些後怕……無論博弈還是權力爭鬥,規矩是死的,最怕就是出現這種不顧一切的人來個魚死網破;雖然那種人很難遇到,但一顆污穢就壞整鍋湯的事不是完全沒有。

見好就收,韜光之術,比得意忘形盛氣逼人要妥當……姚姬回憶起種種經歷,總算感覺到了這一點。

她微微側首道,“傳令下去,昨夜只是因燈燭不慎而失火。”

“夫人英明。”夏雨忙道。自己的見識和建議得到了承認,總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