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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鏡中終日不見光彩,初陽斜暮,轉眼又已三日。

鍾玉漸漸平復心思,每天和鳶在一起談天說地,講給她自己在人界經歷的點點滴滴,將百年來的苦患一笑帶過。

無事時透過鳶的結界觀看外界的靜動。

鳶有時會與他談天,但更多是在靜默,有時閉目養神,有時望着香爐發獃。

鍾玉幾乎摸透了他現在所處的環境,也曾問過鳶為何只呆在一處,其實這虛境大得很,就如石盤下的那譚深水。

鍾玉感覺得到潭中有醇厚的靈氣湧出,維持着偌大的虛境。

“潭下可有什麼?”

一天天的實在是無趣,鍾玉和鳶坐在一處,撐着頭詢問到。

“不知,但是她鏡兒說,絕對不可以去那裡。”

鳶指指香爐,壓低聲音,似忽怕被沉睡的鏡魂聽到。

鍾玉眼尖,在鳶抬臂時扯住她肋下的紅紗,那裡有一處兩寸長的刮口,綢線被分割的整齊,怎麼看着像是劍痕?

鳶雙頰染了紅暈,倒不是因為鍾玉扯了她的衣裳,這紅紗本是鍾玉的,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看見這條紅紗的第一眼竟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聽鍾玉說,她臉上的妝是人間稱為紅妝的一種,只有女子出閣嫁人時才會化的。

那日大火後她擅自帶進鏡中,又穿在身上,本以為鍾玉不會怪罪,怎的他?

眼看着落雪山越來越近,鍾玉心下躊躇,待他取出聚魂珠,鳶再沒有神物護體時,就會灰飛煙滅,他欠她的實在太多了。

“前世的事情,你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么?”

鳶聽聞愣怔,咬唇思慮,接着輕嘆口氣。

“我是真的不記得,可是,這裡有一個奇怪的印記,也許與前世有關。”

鳶拉開肩帶,鍾玉有些不好意思,直看的鳶好笑。

“好奇的是你,害羞的也是你,喏,就是這裡。”

鍾玉眯眼看去,精緻的鎖骨看的她一個女子也煞羨,而鳶蔻紅的指甲下,這是什麼?鎖印?紅色繁雜的紋路似刻進了骨頭裡,環繞的極其漂亮,忍不住想去碰觸,鳶也顧不得羞怯,連忙阻止。

鍾玉悻悻縮回手。

“怎麼?會痛么?”

鳶重新拉好衣裳,苦笑一聲。

“豈止會痛。”

便只是輕輕的觸碰,都會撕心裂肺。

忽然間,虛境又是一陣晃動,兩人連忙向外看去。

璃歡本窩在陌重懷中睡的惺忪,無奈又被晃醒。睜開眼掃了一圈,這幾日不斷的地崩她都要習慣了,可是這一次也太過分了吧。

車前不遠處熙熙攘攘,陌重眉頭不耐煩,立即揮手散車駕周圍荒鬼。

璃歡起身看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哪裡來的這麼多衣冠髒亂的荒民?

陌重隱去車身,驅着馬車遠離人群,民眾中有老人,婦孺,雖然可憐,但是現在最要緊的鐘玉,不能在耽誤了。

璃歡向後面的人群望着,

“這幾日不斷的天災,人間都亂了。”

“亂的哪裡是人間。”

一句喃喃自語,輕的璃歡差點沒聽清,輕易被吹散在風裡,再看陌重,閉眼椅在車壁上,緘默不語。

鼻尖忽然傳來絲絲涼意,如同片片散落的白色花瓣。耳旁百里邪驚訝出聲。

“初春三月,怎麼下雪了?”

陌重眉頭凝緊,雪愈下愈大,鬼駕若矇著雪便再也藏不住,要是被世人看在眼中,又免不了是一樁麻煩事兒。

璃歡也苦惱,麻煩的不僅是這件事。

車廂中段生低低的咳着,已經病了三天,百里邪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人也麻煩啊!

前方傳來人煙,璃歡側耳,人數還不少,身後又是一大批逃難的災民,而鬼駕蒙了雪不得不顯形,這下真的無處可躲了。

難民飢腸轆轆,遠遠看見這輛華麗的馬車都四面八方的圍上來。

陌重臉色有些陰沉,璃歡雖然沒見過陌重生過氣,但是比雪還要冷的阿重,她有些怕。

鍾玉和鳶身在虛境內,隨感受不到外界的寒意、不安,但是飄揚的大雪和越積越多的難民卻看的清晰。

鍾玉內心焦急,自己的反生術可以幫助難民至少可以避免疫病,也許還能減緩災禍。

想到這又不禁有點落寞,現在他還要倚靠諾大的幻境以防魂滅,卻還想着要拯救蒼生,可笑至極。

無法聯繫陌重,也無法幫助他們分憂。對了,還又鳶,可以通過鳶聯繫外界,怎麼忘記了?

鍾玉急忙回身去找鳶,遠遠看去的石盤,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小黑點,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走了怎麼遠么?

前方漆黑的牆壁看似就在眼前,事實卻無止境。

單單一顆聚魂珠,雖說是上古神物,但也做不到如此,這鏡子本身雖珍貴,卻沒什麼靈氣。

鍾玉靈光一閃豁然開朗,難道除了聚魂珠之外,支持虛境恆久不傾的還有另外的神物?

緩步到石盤下,素手撩散潭水蒸騰出的虛渺霧氣,感受源源不絕的靈氣,鍾玉肯定了心頭的疑慮。

與其束手靜待,不如自己親自去尋找一番,潭水看上去墨黑且深不可測。

一灘死水,也不可能有什麼活物吧。

鳶亦知鍾玉內心不安,默默站立,香爐不離手,緊緊捧在手心。

身披紅色紗衣的美麗女子咬着紅唇,卻不敢輕易越過石盤絲毫,有些焦急的眺望一圈,卻不見鍾玉身影,人去了哪裡?

心下擔憂不假,她雖然呆在這十年之久,但不曾離開過石盤上一步,垂睫釋放幾縷神思,暗叫不好,可開來不及阻止,手剛伸到聚魂珠淡綠的光線外就不得被空氣中靜靜流動的刺骨涼意打回去,酥麻感逐漸蔓延了整個右臂,連開口也不得。

鍾玉皺眉收回手臂,在接觸到潭水的一剎那怎麼彷彿受到了極大的敵意,然而沾染了潭水的手指如同着了墨,甩也不掉,擦也不掉,但並無不適感。

待她旋身回到石盤上還不及詢問,慌忙查看倒在地上的嫣紅身影。

“鳶,你怎麼了?沒事吧!”

鳶仍在昏迷着,低着頭,不予回答。

“潭下的東西,鳶你了解多少?”

“為什麼要擾亂她的生活?”

倚靠在鍾玉身旁的女子沒變模樣,可聲音從一旁冒着詭異白煙的傳來,是曾經在陌府聽到過的男女莫變的聲音。

鍾玉撤身退開,勾唇一笑,周圍凝起淡淡的疏離。

是自己大意了,怎麼忘了眼前人擁有兩個靈魂。

“不然?永遠呆在你給她的這一方小小結界里,也算是她的生活?”

鏡魂面目掙扎,暴怒而起。

“你知道什麼?這世上只有我對她是真心相待,也只有我才永遠不會傷害她!”

鍾玉不自覺防禦起來,鏡魂鏡魂這幾天的修養恢復了一些,那聲練練變的沙啞冷漠,香爐升起迷濛的細煙,凝成一個高冠玄衫的身影。

真正的鏡魂原來是男子。

“鳶她可是為情而死?”

鍾玉不忍看虛影輕柔抱着鳶的模樣,但嫁衣如火,紅妝似驕陽。

鍾玉握指成拳,長長的睫毛映出一道優美的剪影。

已經活了幾世,愛過,很過,也曾嗔,曾痴。

就算就此結束,也再無留戀,何苦再添斷腸人。

鳶沉沉睡着,懷中抱緊香爐,口中喃喃。

“鏡兒。”

鳶好像魘在夢中,聲音再起,平添悲涼,鏡魂也抱緊一身紅衣的鳶。

“我在這,鏡兒在這兒,不要怕,姐姐。”

姐弟?

虧自己還想捨身換一雙有情人,他們卻是姐弟?

但是既然已經有了放棄的念頭,又怎能為他們兩人的關係動搖,這般無厘頭的想法,倒是有點像璃歡了。

“你想知道的,我都不會告訴你,姐姐她初到這裡時,帶着前世的記憶,不甘永遠沉寂在一方角落,墜落潭底,昏睡六年,再醒時已經忘記往事。”

怪不得,鳶從不離開石盤之上,不只是怕痛襲於身,更是怕前塵傷神罷。

“其實,若你一定要那聚魂珠,也無不可。”

鏡魂隨着聚魂珠閃動的明明滅滅,鍾玉驟然一愣。

錯了,一直以來她都想錯了,再強大的神器也不能強制的維持兩人的魂體。

“只要你發誓從此不再探尋姐姐的前世,不再探尋盤下黑潭,我願意把聚魂珠給你。”

鍾玉默首,看來他猜對了,聚魂珠護着的只有鏡魂一人,而鳶能在此,是因着那潭下之物吧。

得到聚魂珠也是從此隱在無人的落雪山上空守孤寂,還得連累和她無仇無怨的鏡魂。

還真不如到此為止,不牽扯誰,也不挂念誰。

話已到如此,鍾玉苦笑,她從未傷過人,千百年來,落雪山上寧靜祥和,他們一族被尊為仙,民眾修了祠堂代代尊崇,唯有她這一代,母親貪戀凡世,生下她不人不仙的怪物,天雷罰下,此後落雪山上再無活物。

她被族人用生命護着堪堪逃出,落雪山卻妖孽橫行,她雖儘力維護,也抵不過千百妖魔。

為了活着她拚命逃出來,也是為了活着,她又要再次回去。

鳶曾為鍾玉打發無聊在石盤上設了一道可以看到外界的鏡子,璃歡輕軟的聲音遠遠傳來。

“阿重,那是什麼地方,如此乾淨的靈氣,我都感覺到了!”

“那是周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