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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來了。

那日進宮本想請求皇帝卸甲歸隱,卻見到了行駛在宮中的馬車,原本還在想,是誰這麼大的面子,可以在殿前行車。

那天皇帝見了他卻回絕了自己,在殿前等候時正巧遇了他從大殿抱着一個睡着的女孩出來,想來那女孩該是璃歡了,領路公公輕巧為他倆行了禮,因為當時因事焦急,就只聽見了一聲陌府,陌先生。

那日匆匆一面後沒想到竟還有再見。

龍將軍?

段生費力抬頭,又掩袖咳了幾咳。

百里國姓龍的將軍只有一位,雖是女子卻不讓鬚眉,平西亂,定戎疆,還曾拒絕了皇帝的賜婚,一番言辭不僅大悅龍顏更被賜封平安郡主,十年前與國商孟家獨子孟文君喜結良緣,還為一段佳話。

沒想到今日能有幸見到本尊,段生不免有些激動。

“段公子,葯煎好了,喝葯吧。”

段生回過神,從鳶手中接過葯碗,慌忙道了聲謝。

段生病弱,百里邪還小,這煎藥的活就只能推給鳶。

龍素素見他們一行人只有馬車卻沒有馬匹,便送了兩匹馬予人,陌重不好拒絕只能收下。

龍素素心情愉悅,本來這一路枯寂乏味,沒想到還能遇見,嗯,勉強稱得上是故人。

隨行隊伍中巧有醫師,龍素素提議為病者診治,陌重優雅側身,算是回應。

“將軍先請。”

“陌先生,我今卸甲歸隱,便不再是什麼將軍了,只是一介舊婦,冠姓為孟。”

“孟夫人。”

幾時不曾有人這麼稱呼她了。

龍素素水眸蒙上一層茫然,孤寂已久的心微微有了暖意。

天邊最後一絲光亮覆滅,段生眸子也暗下來,撐着要站起,鳶和百里邪趕緊上前攙扶。

“段哥哥,你剛服了葯,不休息要做什麼。”

病的體虛,段生覺得連喘息都十分費力。

“是時間該給他潔面了,我得…”

鳶用了些力道,扶段生坐下。

“這次就由我來,你先休息罷。”

說完鑽進車內,傳來瀝瀝水聲。

百里邪生了火,暖意包圍段生,也看清了走上前來的素服女子。

龍素素認出,這不是在東山上幫她擊退匪賊的男子中的一個么?

怎的今日盡遇熟人?

簾外交談之聲不絕於耳,鳶為鍾玉細細擦了臉,也不知到底是什麼緣故,鍾玉腐爛中的屍體沒有異味,只有滿腹濃郁的香氣。

鳶尋來一塊錦帛覆在鍾玉斑紫的臉上,任何人都可以輕易看出鍾玉已經命絕身死很長時間了,也許一般人瞞的過去,但龍素素在血色的戰場上什麼屍體沒見過,肯定一眼就看出問題。

就這麼放由着恐怕無法對外人解釋,不如稍微遮擋一下,瞞過一時是一時。

“他病了,有些嚴重。”

鳶知道,身在鏡中的鐘玉聽的到,也看得到。

鍾玉本在靜靜旁觀陌重與龍素素的交談,她自然認出了龍素素,只是沒想到她就是名策百里國的女將軍。

鳶的一聲傾訴她聽得清楚,卻不知如何回應。

段生染疾她是知道的,他的每一聲嘶咳都會牽動她心一顫。

鍾玉猶記得段生在她昏迷時的他自顧自的低語。

鍾玉,讓我留在落雪山上,永遠陪伴你,可好?我就當你默認了,就算反悔也沒用。

想到這不禁苦笑一聲,與他相識不過一年,理當生出些感情,她會心疼段生的虛弱,應是出自友人間的憐惜吧。

鍾玉閉眼拂過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唇。

手下的肌膚吹彈可破,黎山鍾家,有女靈喻,也是一代傾城佳人。

可為何自己卻在這虛境內,幻化成了她的樣子?

也許是因為輪迴了幾載,記不得落雪山中本體的模樣,但是無論如何,她也絕不是對段生生出愛意。

她不會動情,或者說,永遠不會再動情。

她亦猶記皚皚白雪下,屠魔成癮時,浴血白衣前,自己曾許過的詛咒。

男子驚慌的眼眸攔不下她冰冷的疏離。

君生則我故,吾亡再君來,生生不見,世世相離。

遠離我這異類,相塵你才能從此安然啊。

她曾用最惡毒的詛咒推開她最愛的人,從此以後,她便再也沒有資格談情說愛了。

相塵。

就念着這兩個字,熬過了幾許光年,今日說出口怎麼變得如此僵硬,陌生。

鍾玉抱起雙膝,掩着頭,不再看段生蒼白的側臉,現在她只想記起雪山頂上長風盈,滿袖那個男子的溫柔身影,奈何卻總也是不能。

“那我就此告辭,陌先生,後會有期。”

鳶緊繃的一根弦終於放鬆下來,人馬遠去,塵土飛揚,鳶自車中躍下。

“陳姨,將那剩下的藥材留給他們吧,我們留着也沒有用。”

語畢,龍素素淡淡一笑。

“還是你拿來,我親自送去。”

命運就是這樣不饒人。

幾十隻火把照得夜空徹亮,龍素素提着葯,覺得車上跳下來的女子身形有些熟悉,火光晃了幾晃,她還是看清了女子的臉。

龍素素神色忽然變得驚恐,眸間不自覺溢出點點淚痕,藥包摔落在地上,四散開來,散發濃重的葯香。

陳姨更加不可置信,揉揉眼睛,發出尖利的聲音。

“柳扶鳶,你竟還沒死?”

一番變動驚的一行人神色各異,鎮定如陌重也染上幾縷疑惑。

鳶眉頭一動,這些人是誰。

柳扶鳶,好熟悉的名字,難道是自己的名字?

陳姨叫來一些侍衛,將龍素素緊緊保護着,卻被龍素素遣散,有些猶豫的上前。

“阿鳶?你的傷怎麼樣了?我和文君尋了你好久,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裡,那天你消失的詭異,文君他……一直擔心你,雖然你已經被趕出孟家,但我們總歸是一起長大,你若無異議,便隨我走吧。”

所有人都看出,龍素素一番話語間的小心的探究,當龍素素去拉柳扶鳶的手時,陌重暗叫不好,卻來不及阻止。

龍素素驚訝的看着穿過柳扶鳶身體,自己的手,顫抖的又試了一次,明明就在眼前,為何碰觸不到。

“文君是誰?”

沙啞冰冷的語氣,璃歡緊了喉嚨貼近陌重,鳶面目陰沉的看不清表情,那個笑意盈盈的溫柔女子怎麼忽然如此恐怖。

無人應予,柳扶鳶上前一步,一雙漆黑的眼睛盯着龍素素,只是重複一句話,回蕩在空曠的樹林。

“告訴我,文君是誰。”

“可是她殺了鳶?”

鍾玉輕輕挑弄香爐冒出了滾滾白氣,那龍素素定是和鳶有些聯繫,不然鏡魂怎麼會如此不安。

“無人傷她,她卻因人而死。”

清冷的聲音回檔在空無的虛境,無限凄涼。

鍾玉緘默,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可知百里國第一國商孟家?”

孟家?

鍾玉沉思,關於國商孟家,他略有耳聞。

百里第一代帝王身為女子,破了前朝防固,呼風喚雨,半生風流,卻兜兜轉轉終是離不開一個情字,戀上當時第一富商孟齡,此後改風流習性,孟齡不願入宮做女王后宮中的一員,女帝竟為了追求孟齡,推位扶植幼弟,拱手讓賢,只為與孟齡結百年之好,成就一段佳話。

說起來孟家子孫也算外姓國戚,就身份而言不比皇弟的皇子們差,孟文君也當然配得上當朝女將龍素素。

可這又如何?

鏡魂忽然一聲低嘆。

“前朝國姓,為柳。”

一語中的,這其中的紛亂鍾玉也明白了幾分,剛剛龍素素曾說她,和孟文君和柳扶鳶一起長大。

一個是忠臣之女,一個是外姓世子,一個卻是前朝餘孽。

“百裡帶給柳國的不只是滅國之災,那時母妃剛懷了我和姐姐,在地牢中堪堪熬過了產期,就要臨盆時,他們給母親下了連命咒,旨在要柳族一脈生生世世臣服於百里,那咒會消去人性的恨怨,只剩忠貞。

他們只待姐姐出世便殺了母妃和腹中的我。

姐姐自找受了詛咒,她根本不知道,她真誠相待的人是多麼不可饒恕的罪人。

我竟意外留下精神體,可惜我連肉體也沒有,連名字也沒有,空有一腔怒火,卻什麼也做不到。

意外附於鏡中,輾轉天南地北將十幾年,沒想到竟能再次回到孟府,我無心其它,只想殺死高坐上冷漠的老女人。”

"因為她,我們柳姓皇族一脈,卻只能卑微得站在孟家人身後,做盡低微之事。那是我迷了心竅,竟忘卻仇恨,只想安靜陪在姐姐身旁,卻不曾想,十年後,姐姐會被殘忍得趕出孟府,還因為孟文君死掉,我恨,我不甘心啊,分離出三魂六魄代替姐姐隨獄使離去,只剩下這一魄。"

鏡魂聲音轉高,久久不散的怨氣。

"為何她們還不滿足,還要出現在姐姐面前?"

一席怒火忽然殆盡,虛境中的燭火全部輾轉熄滅,極大的黑暗席捲鍾玉,鏡魂去了哪裡?

鍾玉顫抖摸向香爐,冰冷的金屬,聚魂珠不見了。

全身如被火炙烤一般,沒有了聚魂珠的庇護,鍾玉殘缺不全的靈體支撐不了多久,手下的石盤裂出縫隙,連虛境也要支撐不住,鍾玉奮力想爬下石盤,卻是徒勞,她沒有想到,自己竟會是如此的結局。

一聲及其凄厲的崩裂聲,鍾玉唯一依附的石盤粉碎成灰,身體失重,狠狠砸入石盤下的黑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