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芷昏迷了三天，百里弘肄守了三天，期間一眾御醫皆候在門外，待日頭一升百里弘肄便急急遣了人去請陌重。

馬車搖晃，車上三人無人講話，平日活潑的璃歡也斂了嬉笑，緊緊靠在陌重身邊，眼中帶了憂愁。

陌重看着窗外，暗自沉思。

鍾靈喻無心其它，臨行前段生那深深一眼刻在她心底。

＂百里弘肄又沒召見你，你收拾什麼？＂

受到召見，鍾靈喻急忙回去換衣服，衣服剛找出來，還來不及換上，段生就推門進來了。

＂你這一去，要多久才回來。＂

段生神色不安，清朗的語氣和着隱忍。

＂不知道，也許一天，也許兩天，也許一會兒就回來了。＂

他怎麼還不出去，他在這，自己怎麼換衣服啊。

＂十五日之期就要到了。＂

鍾靈喻停止手下動作，心中升起一絲感嘆。

真是快啊，把未婚妻還給他，他們就會回去成親了吧。

＂我知道，會儘快回來的，我要換衣服你先出去。＂

依着她的力道退出門外，關門聲咂咂，擊在他心上。

段生愣了一會離去，修長的背影顯得孤單寂寞。

我知道你會回來，也相信你會還一個鍾靈喻給我，我只是怕，她不是你。

馬車一路行駛進宮中，侍衛也沒阻攔，不一會兒陌重站在床前，簡單給昏迷着的慕容芷把脈，緊接着面色凝重。

一旁老御醫見陌重如此年輕，又是尋常平民想來不過是個招搖撞騙的騙子，不禁嗤笑。

被打斷了診斷，陌重不耐一眼看過去，老御醫掉了藥箱，只覺得渾身寒風刺骨，退至一旁，噤聲不語。

＂我可以入她夢境呼喚她，但醒來與否，還要看她自己。＂

說完自顧閉眼，面色安然似入沉睡。

百里弘肄握住慕容芷微涼的手。

醒來吧，無論什麼我都依你。

陌重抵過強烈的白光，睜開眼，雷雨陣陣，這便是慕容芷的夢境。

廊檐下走來兩人，一男一女。

女子蹦跳着，踩到水眼看就要摔倒，男子伸手扶住她，卻經不住力道，兩人齊齊摔倒，想必是不懂武功的。

走進才看清，女子正是慕容芷。而男子，與百里弘肄有五分相似，儒雅清秀，是在民間深得人心的前太子，百里弘郢。

＂只有這一把傘，我先送你回去吧。＂

百里弘郢溫和笑着，白玉般的臉龐帶着病態的嫣紅，更襯得他玉樹蘭君，楚楚淡雅。

慕容芷大驚失色，還沒來得及攔下，傘已經被撐開，不由得尷尬得低下頭。百里弘郢驚訝看着被刨開一瓣傘骨的傘。

＂你乾的？＂

語氣中帶了些微的怪罪。她好不容易進宮一次，找個借口屏退侍衛，雖是想和她雨中漫步，但也沒想頂着雨跑啊。

＂我不是故意的，剛剛用力大了些，一撕就壞了。＂

慕容芷極力假裝不在意，眼神亂瞟，卻始終不敢看那個雨簾下笑的溫柔的男子。

百里弘郢啞然失笑，手掌揉揉低着頭的小腦袋。

雨越下越大連起了雨霧，宮內本就空曠，走了許久也不見人影。

慕容芷躲在百里弘郢厚重的大氅下，稍微露出臉就被他壓回去。

＂小心淋雨。＂

不知為何，百里弘郢停下來。

＂皇兄體弱，不宜淋雨，左相之女就由我送回去吧。＂

寒意隨着男子的聲線忽然襲來，慕容芷咬白了朱唇。

手臂被用力扯住，全身上下縮在百里弘肄的軍麾下，腰間一緊，連鞋子都隱去，被抱在男子手臂間。

慕容芷抬頭只能看見男子上下蠕動的喉結和光潔堅毅的下巴。

＂放我下來，我不跟你走！＂

慕容芷掙扎，他的懷抱有些涼，但是很舒心。

不同於百里弘郢的，會讓她感覺到不自然。

＂不放。＂

百里弘肄沒撐傘，墨發濕，潤着，隱現在衣領間，有雨水順着他的臉頰流下，落入慕容芷眼中，苦澀的簡直想流淚。

慕容芷看的着急，手臂卡在他胸膛上，無法幫他擦去雨水。

＂我自己能走，你都淋濕了。＂

百里弘肄愣了一下，然後明朗笑起來。

＂無礙。＂

他多久沒這般笑過了，自他母妃過世起，半年有餘了吧，只知道廝殺在戰場。

終於來到宮人傘下，慕容芷細心為他系好軍麾。

若我們相愛會演變成我所看到的可憐結局，你失心，我失命，那我願嘗試改變，過程會痛，但傷口終會結痂，然後被淡忘。

＂歡迎大捷歸來，還有，我訂婚了，和弘郢。＂

慕容芷沒回頭，說了話後徑直上了馬車。

她以為故事改了結局，她以為她收斂了悲歡，她以為他脫離悲戚。

都只是她以為。

＂你會如何選擇，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

慕容芷緩步走近陌重，幻若虛影，雨不濕鞋，風不亂髮。

＂我選了前者，我以為緩解了所有人的恩仇，當時卻不懂，面臨這樣的選擇時，我就已經成了罪人。

慕容芷閉着眼，伸出手想觸摸舊時的雨滴，才想起，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回憶罷了。被雨淋濕了的人事物，早就不復存在。

是我的錯，詛咒一般的話語和堅定蕭索的背影熄滅你眼中最後一絲美好希望。

慕容芷訴說的悲戚，心中苦悶的要命可是夢境中哪裡會流淚，緊着喉嚨喘氣，宮牆內無可挽回的一切一遍又一遍的上演，她卻什麼也做不了。

陌重負手而立，他是戲外人，冷眼旁觀一幕幕離合悲歡並未言語，看着慕容芷眸色顯出幾縷不易察覺的沉思。大雨滂沱，也不沾染他一分一毫。

他的確的入了慕容芷的夢境可是在正常的靈氣波動之外他隱約感覺到另一種力量。細微，祥和，但絕不是來自慕容芷身上。

除了他和慕容芷之外，夢境中還有他未預料到的第三種東西。

陌重暗暗釋放靈力探索四周，奇怪的是並沒有什麼異常，暗忱幾許待慕容芷平靜下來陌重才緩緩開口。

＂脫離這裡並不複雜，你有辦法遊盪在夢境三天更能輕而易舉離開，所以慕容芷，你想方設法要我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慕容芷掩面的手一頓，暗自咬住唇瓣，下意識遮住只能看見灰色的兩隻眼睛。

她卻未料到陌重敏銳至此。慕容芷壓下心中的緊張，她不能出錯，否則會誤了白華上神的大事。

＂我留在這裡是為了等你。＂

陌重皺了眉，她倒是承認的大方。

＂離我命絕只剩一個月，他卻不能在等。＂

慕容芷輕扶小腹，那裡微微隆起。＂你須幫我保住孩子。＂

慕容芷語氣毋庸置疑，直聽的陌重面色不郁。

＂你在命令我？＂

＂不，是要挾。＂

陌重卻不知慕容芷微微舒了口氣，成功錯開陌重的懷疑，就算這會威脅到腹中的孩子她也必須得這樣做。

慕容芷轉頭看着陌重，神色變的深邃。

“你可知曉所有倒影在我眼底的人都會被我看到人世結局，我看到了，你的結局，你和璃歡的結局。＂

話音剛落平和的夢境中忽然狂風呼嘯而過，慕容芷站立不穩摔倒在地，寬大廣袖下的手臂狠狠蹭在青石板上，卻因為是在夢中，沒有流血傷痛。整個人籠罩在令人窒息的壓抑中幾乎無法呼吸，而陌重，臉色深沉的看不清表情，唯有墨色的衣擺張揚起伏，渾身散發出濃郁的危險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