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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雪發現父親神色有異,急忙問道:“怎麼了?”

洪毅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後站起身,來到了旁邊的桌子。

這個桌子上坐着一個年約四十來歲的男人,一句話不說,也不喝茶,目光只是落在面前的茶盤上。

洪雪有觀察環境的習慣,剛進茶社的時候,注意到了這個人。不過洪雪沒多想,只是以為這個人有心事,大概在琢磨什麼。

等到洪毅坐過來,洪雪才發現,這個人有點奇怪。

在他面前茶盤的正中央,擺放着一個茶壺,旁邊放着一個茶碗。在茶盤的外面,放着另外一個茶碗,裡面都倒着滿滿的茶水。

他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人,有點像是在等人。而且這茶壺和茶碗擺得規規矩矩,形成一個標準的三角形,讓洪雪懷疑他有點潔癖。

洪毅打量了對方許久,抬起手來將外面的茶碗拿起,緩緩放到了茶盤上。洪毅放的也很規矩,茶壺還是最中間,兩隻茶碗一邊一隻,與茶壺距離相等,三點形成一條直線。

片刻後,洪毅雙手舉起剛放下的茶碗,衝著對方敬了一下:“請。”

對方看着洪毅,先是愣怔了片刻,接着趕忙舉了起來:“請。”

緊接着,兩個人把杯中茶一飲而盡,等到放下杯子,對方緩緩說了一句:“木楊城內是乾坤,義氣全憑一點洪。”

洪毅跟着說了一句:“今日義弟來考問,莫把義兄當外人。”

對方面有驚喜,急忙把茶盤放到一旁,取出茶壺和洪毅剛才用過的茶碗。他把壺嘴正對着洪毅,茶碗放到壺嘴下面,隨後緩緩倒上了一杯茶,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單刀獨馬走天涯,受盡塵埃到此來。”

洪毅把茶喝得一乾二淨,對道:“變化金龍逢太吉,保主登基坐禪台。”

對方用力點了點頭,表情頗為激動,眼中竟然含上了一絲淚花。片刻後,他右手握拳,拇指伸出指着上方,小指伸出指着下方,置於胸口正中央。接着,他把食指緩緩探出,與地面平行:“驅逐韃虜,一心留漢。”

洪毅也做了一個同樣的手勢:“但入洪門,永為兄弟。”

對方用力點了點頭,雙手抱拳對着洪毅一揖:“洪門總門白紙扇李繼業。”

洪毅也沖對方做了個揖:“哥老會智字堂坐館龍頭洪毅。”

“我此次來大陸,找的正是智字堂......“對方看着洪毅,兩行老淚黯然而下,神情凄涼:“我在這裡坐了月余,沒人理會。原以為,我洪門在大陸已經徹底覆滅......沒想到啊,終於見到了洪門兄弟。”

“兄弟從哪裡來?”

“北美。”

“有何事相求?”還沒等對方說話,洪雪在旁邊一個勁地扯洪毅的衣襟:“爹,爹......”

“怎麼了?”

洪雪在旁邊早看糊塗了,搞不明白父親和這個人在玩什麼。她衝著洪毅使了個眼色,示意到旁邊去。

“這位是小女洪雪。我們說兩句話,兄弟先坐.......”洪毅向李繼業介紹了一下,隨即站起身,和洪雪來到一旁:“你是不是不明白?”

“是啊。”洪雪用力點了點頭:“這個人神神秘秘地,不會是搞基的吧?”

“胡說!”洪毅瞪了一眼洪雪:“他是洪門兄弟!”

“你怎麼知道的?”

“洪門有一整套暗號隱語,其中很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是茶杯陣。以茶壺和茶碗不同的擺放方法,可以表達出不同的意思。......”洪毅看看周圍沒有人注意,這才給洪雪講了起來:“茶杯陣分三步,先是擺陣,然後破陣,最後吟詩。三者都對得上,便是洪門兄弟。”

“他剛才擺的就是茶杯陣?”

“沒錯。”洪毅點點頭:“他擺的第一個陣是木場陣,試探對方是不是同門。第二個是單刀獨馬陣,求救用的。我破陣的時候,直接喝了茶,意思是能救。如果不能救,就潑掉原來的茶,再倒一杯喝下去。”

“原來是這麼回事......”洪雪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原來洪門還沒死絕!”

“不許胡說。”洪毅瞪了一眼洪雪,接着道:“借這個機會,給你講點知識。洪門各個系統都有茶杯陣,互相之間有些區別,不過他擺的是基本陣型,所有系統都有。其實,依靠其他暗語和手勢,兩個人可以把所有話說清楚。但這些暗語和手勢的差別太大,就像咱們巴蜀方言和東北方言一樣,他們總門和咱們哥老會誰也搞不懂對方的意思。”

“哦。”洪雪見父親有些不悅,把態度放端正了:“你們兩個剛才還打手勢了?”

“這個手勢也是最基本的,與其他成套的手語不同,而且歷史悠久,從清朝流傳下來。兩根手指一上一下,意思是‘天父地母’。一根手指平舉,意思是‘反清復明’。”

“他說自己是.......什麼白紙扇?”

“洪門的一個職位,相當于軍師。”洪毅說罷,轉回身來,不無感慨地對李繼業說道:“多少年過去了,再沒見過有人擺茶杯陣。”

李繼業長嘆了一口氣:“我也沒想到在大陸,仍有人記得怎麼擺茶杯陣。”

“半個多世紀來,我們這些袍哥,與其他洪門組織音訊隔絕。當年剛剛改革開放,我以為洪門都會回來, 誰知道有過去了這麼多年,卻還是沒有半點消息......”

“這主要是因為,總門不認同大陸的體制,何況過去這許多年,也不知道大陸洪門如何。”頓了頓,李繼業頗為無奈地搖搖頭:“兄弟也能想到,今日總門之人,包括老弟在內,都是國外長大的。我們對大陸的情況本就不了解,這些年來大陸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對我們來說更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

“那兄弟這次是怎麼來的?”

“我正要說到這裡......”李繼業自己喝了一杯茶,又觀察了一下周圍是否有人注意:“大陸的經濟發展的不錯,各方面的情況也算穩定,總門終於考慮回歸,只是找不到切入點。年前,我們聽說在巴蜀,有哥老會智字堂弟兄改頭換面隱藏了下來,便派我和一組弟兄過來接頭。然而,我們走遍茶館酒肆,卻找不到半點洪門弟兄的蹤跡。也就在這個時候.......”

想要實現洪門振興中華的宗旨,在國外其實也一樣,不過最好還是來國內。何況,如今的人都在追求利益,洪門想要做生意賺錢,也絕不能放過大陸這個市場。

現在,其他各方組織在大陸蠢蠢欲動,華夏人自己的組織卻滯留大洋彼岸,實在不像回事。

只是洪門不同與其他組織或者純粹的企業,想要回歸大陸,必定要藉助同門的力量。所以洪毅揣摩得到洪門的用意,只是聽到李繼業說到這裡,卻有了種不祥的預感:“出事了?”

“嗯。”李繼業點點頭,隨後警惕地又觀望了一下周圍:“有些來路不明的人,突然出現追殺我們。所有弟兄都死了,只余我一個逃了出來......”

“什麼人?”

李繼業痛苦地搖搖頭:“不知道......”

“那你是怎麼來到明海的?”

“當時我聽說,當年曾有一些川人到明海闖蕩,心想其中可能有洪門兄弟。於是我逃來明海,找到了這個川人常來的地方......”

“你與總門聯繫了嗎?”

“沒有。”李繼業說著,低下了頭去,樣子顯得很是難堪:“我領受重任來到大陸,但卻連一點線索都沒找到,還被人追殺至此,哪有臉面求助總門.......”

“難怪你在這裡擺陣求助。”洪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追殺你的人現在哪裡?可曾尾隨而來?”

“他們一直在找我......”李繼業說到這些,總算鬆了一口氣:“不過,他們不知道我已經來了明海,應該還在巴蜀。”

“既是洪門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洪毅用力點點頭,告訴對方:“放心,我一定保證你的安全,查出是什麼人害我同門!”

“好!”李繼業頗為感動:“一切有勞兄弟了!”

“好說!”洪毅站起身來,看看左右,吩咐洪雪道:“回家!”

李繼業住在附近的一家小旅店,洪毅過去幫着收拾好行李,隨後把李繼業帶回家中:“哪都不如我這裡安全,老弟你放心住下吧。”

“好......”李繼業坐下身來,長長吁了一口氣:“這麼多天了,總算是有點安全感......”

“洪門離開大陸已逾一個甲子,按說既無朋友,也無對手......”洪毅拿出茶具,沏起茶來:“兄弟有沒有想過這些人為什麼追殺你?”

“這些人......”李繼業拖着長音,緩緩道:“可能是你們哥老會的。”

洪毅手一抖,差點把茶灑出來:“什麼?”

“我曾被他們俘虜,有一個長相很兇惡的人,問我是不是來找哥老會智字堂,我說‘是’......”

“然後呢?”

“他說了一句話——禮字歸來日,智自滅亡時。然後惡狠狠地告訴我,等着智字堂的人來救吧,便轉身走了......”回想起當日的遭遇,李繼業仍心有餘悸:“我被關在一個小黑屋裡,兩天的時間裡,水米沒打牙,差點送掉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