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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昭看不透紀詠。

紀詠卻趁着胥役們滿頭大汗地清點屍首,查看傷者的時候低聲問她:“你是故意的吧?”

“什麼?”竇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在等待官府來人的時候,他們已經將對外的說詞商量好了,竇德昌和鄔善堅持要竇昭先走,有什麼事由他們應對就行了,竇昭怕事情有變,把陳曉風等人牽扯進來,堅持要留在現場,等官衙的勘狀寫好了再離開。

看龐昆白那些隨從的下場,陳曉風等人肯定對龐昆白留了下手。

龐昆白是死不了了!

王家要是不幫龐昆白出面,她應當如何?王家要是幫龐昆白出面,她又應當如何?她去田莊的時間雖然有跡可尋,卻並不固定,聽素心說,祖母一切安好,所謂的突然昏迷,不過是騙她出庄的慌話而已。是誰泄露了她的行蹤?杜安與這件事有沒有關係?王映雪知不知道龐家的打算?

五伯父現在有沒有能力和王行宜撕破臉?

如果五伯父選擇了繼續隱忍,她怎麼做才能把利益最大化?如果五伯父有能力抗衡王行宜,又會發生些什麼?

竇昭心裡千頭萬緒,紀詠突然問她,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紀詠朝着她眨眼睛,若有所指地道:“我說,你是故意裝作不認識龐昆白吧?”

原來是想問這個!

竇昭眼也沒眨一下,正色地道:“他和我是姻親,我若是認出他來。不管怎樣也會留幾分情面,怎麼會一棍子把人打死!”

“是嗎?”紀詠笑着,神色間明明白白地寫着“我不相信”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目光炯炯如夏日。彷彿能把人照得纖毫畢現,竇昭要不是兩世為人,早就敗下陣來。儘管如此。她還是感受到了芒刺在背的不安。

有些事,就算彼此親眼年見,宣之於言卻是落人口實。

竇昭打定主意裝聾作啞。

紀詠的神態卻變得溫和而謙遜起來。

竇昭訝然,就聽見背後傳來鄔善關切的聲音:“四妹妹,你怎麼站在院子裡面?夜深露重,你還是是到馬車裡歇會吧?今天的事你不必擔心,我和十二。”他語氣一頓,加上了紀詠,“還有見明會把這件事處理好的。”

“馬車裡有點悶,我出來透透氣。”竇昭笑着轉身,見鄔善雖然和她說著話。目光卻落在紀詠的身上,眼底深入閃過一絲深深的戒備。

他也感覺到紀詠不可相信嗎?

竇昭思忖着。

就看見紀詠的隨從護着一頂小轎匆匆朝這邊走了過來。

“應該是大夫來了。”紀詠笑道,站在那裡不動。

鄔善想了想,有些無奈地迎了上去。

鄔善還是太年輕啊!

竇昭在心裡感慨着,上了馬車。

素絹擔心地問:“陳護衛他們不會有事吧?”

“會有什麼事?”沒等竇昭開口,素心已笑道,“陳大哥他們去靈壽縣譚家莊給譚舉人的父親拜壽,因天色太晚,抄了小路。看到有人打劫,出手相助而已。難道到拔刀相助還做錯了不成?”

“是我錯了。”素絹喃喃地道,面露愧色。

“什麼錯不錯的?”素心笑着,挽了素絹的胳膊,“那是防着外人的,若是在家裡。我們姐妹還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素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和素心靠得更近了。

前世素絹也是這樣的老實,所以竇昭讓她管自己屋裡的衣裳首飾、箱籠庫房。

這一世有了素心,看樣子她多了個能統管內宅的人。

以後她就能少操些心了。

竇昭滿意地笑了笑,低聲地問素心段大叔是什麼人。

素心笑道:“段大叔上公下義,和陳大哥一起在郎家做護院。不過陳大哥是普通的護院,這段大叔卻是領頭的,身手很厲害的。”

“那譚舉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給譚舉人的父親拜壽的借口,是段公義說的。

“靈壽縣譚家莊的譚舉人上其下林,字雲深,因與‘麒麟’同音,又身形魁梧,性情豪爽,人送綽號‘坐地龍’。”素心道,“譚家世居靈壽,據說家中子弟都有一身好功夫,前朝末年,真定匪患連連,敢打劫譚家的人都有去無回,潭家莊很有名,江湖上的人路過真定都要往譚家莊投帖。後來天下太平,潭家莊漸漸名聲不顯,只有真定州的一些老派拳師才知道潭家莊。段大叔的祖上據說就是譚家莊出來的,他每年初一都會去譚家莊拜年。譚家老爺子做壽,也給他下了帖子。”

竇昭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譚家莊分明是以武傳世的百年大族。

她是真定的人,卻從來沒有聽說過。

可見有很多事未必重生的人就知道。

竇昭想到了紀詠。

他以後到底會遇到什麼事呢?

馬車外傳來一陣喧嘩聲。

素心將帘子撩開一道縫。

“小姐,陳大叔,”她的神色有怪異,“他帶着竇家的護衛陪着三爺和秀三爺一起過來了......”

竇昭微微一笑。

她雖然有錢,每年卻只能支出一千兩銀子。不要說一萬現金,就是一萬兩銀票她也沒有,更不要說是陳曲水這個假賬房先生了。

她不相信竇家的人,所以讓素蘭帶人去向陳曲水要那一萬兩的酬金。

既然向陳曲水通風報信,也是想看看陳曲水的應變和辦事的能力。

現在三伯父和三堂兄出現在了這裡,至少可以肯定,那一萬兩銀子的酬金有了着落。

“四妹妹呢?四妹妹呢?”

嘈雜鼎沸聲中,三堂兄的聲音顯得格外的尖銳。

素心撩了車簾:“秀三爺,我們小姐在這裡!”

秀三爺抖動着這幾年越養越肥身體跑了過來。

“你沒事吧?”他擦着滿頭的汗水。杭綢直裰被汗水濕透,緊緊地貼在身上,露出身上一圈一圈的肥肉,“是誰不長眼睛。竟然敢打劫竇家的人?怎麼官府的人和紀公子、鄔公子、十二爺都在?”

竇昭只關心那一萬兩銀票。

她抬起頭就看見在了緊跟在三堂哥身後的陳曲水。

陳曲水笑着朝她點了點頭,示意一切順利。

竇昭鬆了口氣。

和紀詠交頭接耳了半晌的三伯父丟下紀詠,滿臉陰沉地走了過來。

“壽姑。”他低聲道,“你先回去。這裡有我和你三堂兄就行了。”

又驚又嚇的忙活了半天,竇昭也覺得累了,反正這件事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解決的。

她猶豫道:“只是我許諾給陳護衛他們的酬金......”

像陳曉風這樣的人,走正道,就是護衛、鏢師、教頭,走歪道。就是地痞流氓、閑幫打手甚至是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既然已經許了一萬兩銀子的酬金,又是從竇昭的錢,竇家犯不着為此而得罪人。

“我帶過來了。”竇秀昌忙道,從懷裡換出個黑漆描金的小匣子。“這是一萬兩銀票。”他交給了陳曲水。

竇昭道:“那就麻煩陳先生把銀票交給陳護衛。”然後對竇世榜道,“三伯父,陳護衛是行俠仗義,您是不是跟官府說一聲,讓他們先走。有什麼事,可以找我們竇家。”

竇世榜想了想,道:“也好。人多口雜的,先把這些走江湖的都打發走。”

竇秀昌忙去和官衙交涉。

竇昭招素蘭上了馬車,對竇世榜道:“那我就先回去了。”目光卻在陳曲水的身上停了停。

陳曲水會意。等竇世榜去安排護送竇昭的馬車,他上前幾步低聲道:“等這邊的事完了,我會和幾位爺一起回竇家的。”

竇昭點頭,由紀詠的護衛護送的進了城。

竇家另有管事在城門口等她,見到她的馬車立刻迎了來,急急地道:“快。去東府,太夫人還在等四小姐呢!”

竇昭問素心:“崔姨奶奶知道我的事了嗎?”

“我只是抓着紅姑問了一聲,沒敢跟她老人家碰面。”素心道,“紅姑那裡我也囑咐了,只說你有事,太晚了,要在田莊過一夜,明天下午再回來。”

“嗯!”竇昭讚賞地看了素心一眼。

馬車骨碌碌,很快在東竇的二門口停下。

柳媽媽和紀氏身邊的王嬤嬤都在二門口等。

見了竇昭,紛紛上前拉着她的手打量,見她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神色自然,俱是齊齊地透了口長氣,迭聲催着她去見二太夫人:“太夫人急得眼都紅了,把三爺哭了個狗血淋頭。”

三伯父管家,所以挨了罵,祖母和她住在一起,是長輩,恐怕也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吧?

竇昭猜測着,說了聲“讓她老人家擔心了”,和柳嬤嬤、王嬤嬤去了二太夫人那裡。

紀氏正在太夫人門前失魂落魄地打着轉,見到竇昭,一句話沒說,先哭了起來:“這是誰做得孽,要讓你受這苦!菩薩什麼不一道把她給劈死!”

竇昭從來沒有聽到過紀氏罵人。

她頓時紅了眼圈,喊了聲“六伯母”,語氣帶着幾分連她自己都詫異的委屈。

紀氏更是傷心,恨恨地道:“龐家是個什麼東西?以為攀上了王行宜自己就是陝西巡撫了?說他們是暴發戶還抬舉了他們,踩他們一腳我都還嫌髒了腳的東西,竟然敢打你的主意?這次不好好收拾收拾他們,他們還以為我們竇家怕他們呢?”說著,拉着她的手進了廳堂。

看來大家都是明白人,一聽說這事涉及到龐昆白就知道龐家是什麼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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