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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片刻就監領着一粉衣小女迎來,滿面含笑道:“姑娘,就讓罄珈姑娘帶您進去吧!”

這粉衣姑娘欠身屈膝,謙卑道:“吳xiǎojiě,李姑娘請您進去!”她目光微轉,只朝里殿方向看去。

隨着她,至一左院,門欄窗槅,俱是細雕時新花樣,左右一望,白雪粉牆,下面大理石,堆砌紋理,不落富麗俗套,於是出亭過池,數楹修舍,有百餘竿翠竹遮映,其間階下石子漫成甬路,抄手游廊兩側猩猩氈簾、湘妃竹簾、金斯滕紅漆竹簾、黑漆竹簾、五綵線絡盤花簾左右各兩掛,顏色由淺及深,步步深入,走不多遠,則見崇閣巍峨,層樓高起,青松拂檐,玉蘭繞砌,金輝獸面、彩煥螭頭,編花為門,引入進房內,四面雕空玲瓏木板,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五彩銷金砌玉,轉過通天落地的鏤雕繁花交競插屏,殿內雲頂檀木作梁,其間貯書設鼎,筆硯瓶花,彩綾傾覆,地鋪白玉,雖着鞋履,踏上也覺溫潤,窮工極麗,搜神奪巧。

“吳xiǎojiě,請您稍坐片刻,我這就去稟告姑娘!”罄珈欠身禮退道。

我推開珊瑚長窗,窗外自有一座後園,堆石為垣,一邊闊葉芭蕉,一邊是木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金縷,葩吐丹砂,一樹的huáng色紅暈果子,芳香襲人,牆下一隙,得泉一派,開溝尺許,灌入牆內,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遍種奇花異草,十分鮮艷好看,風動花落,千朵萬朵,鋪地數層,唯見庭中如雪初降,甚是清麗。

“mèimèi久等了!”聲音從兩層紗櫥後面透來。

師師姐姐從後櫥露出半個身來,聞得香風細細,只見她挽了飛天髻,髮髻後左右累累各插六支清瑩凈透的羊脂白玉簪,髮髻兩邊各一枝翠玉交花牽枝長簪,髮髻正中插一支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銜着長長一串珠玉流蘇,最末一顆渾圓的海珠正映在眉心,珠輝璀璨,映得人的眉宇間隱隱光華波動,流轉熠熠,襯得烏黑的髮髻似要溢出水來,同色的銷金紅玉瑪瑙耳墜上流蘇長長墜至肩胛,嫵媚姣妍,絞纏繁複,說不盡的悱惻意態。

“姐姐!”我轉首盈盈笑道,“姐姐今日明艷如仙。”

師師姐姐臉上一紅,微微躊躇,“就你嘴甜。”

我不覺面紅耳赤,肅然道:“mèimèi說的是實話!”

我大是不好意思,撥着香爐中半透明的晶瑩香料,轉了話頭道:“婼兒今日怎麼過來了,剛剛罄珈來回話,我還以為是這丫頭糊塗謅言呢!”

我笑而不語,只從食盒裡拿了一塊酥瓊葉走到她面前,“姐姐嘗嘗看!”

她接過我手中的東西,看我道:“這是什麼?”

我微笑頷首,“姐姐嘗嘗看就知道了!”

她輕輕含了小口,發出清脆聲音,細細嚼着,宛若弦月的唇邊沾了幾粒碎末,她用細絹輕輕拭了拭,須臾,眼中頗有讚賞之意,柔聲道:“這是你做的?”

我笑着點點頭,“這叫酥瓊葉,今日做了特來送給姐姐!”

師師姐姐眸中儘是溫和的笑意,“不僅味道酥香脆口,名字倒也雅緻。”轉而憐憐看我一眼,“怎麼數日不見,竟這般憔悴,可是出了什麼事?”

我柔婉垂首,低聲道:“無事!”

話音剛落,卻見罄珈打了湘妃細簾出來,端了兩盞茶來,謙卑地躬着身子道:“姑娘,吳xiǎojiě,請用茶!”

師師姐姐看着我,笑意微斂道:“婼兒,你知道我們聲樂之人有一項特殊的技藝是什麼嗎?”

我眼珠微微一轉,秀眉微蹙道:“是何?”

她停頓片刻,方笑道:“讀心!”不知何時她手中拿了一柄團扇,輕輕搖着,“跟姐姐說說,怎麼了?”說罷往案几上一撂扇子,細細看着我。

我挽一挽發上的流蘇,笑道:“姐姐多慮了!”

有和暖的風涌過,甜香綿綿透出。師師姐姐見我微微疑惑的神情,笑吟吟道:“無妨,婼兒不說也罷,等有一日想說了,可隨時來找姐姐。”說罷,她輕輕端起一杯茶,縹緲的熱氣在她面頰前徐徐繞着,襯得她有些朦朧仙意。

手指觸在茶杯的杯壁上微微發燙,我心下一動,“姐姐果真不是一般人!”

她微微遲疑,還是開了口,“什麼?”

我的目光只滯留在茶杯上,一手撫着自己腰間的環配,閉目道:“姐姐可是認得皇室中人?”

師師姐姐輕嗤一聲,“皇室中人!”咀嚼着這句話,倏然微笑,“婼兒在說什麼?”

我微露讚歎之色,不覺含了一縷笑意,“姐姐不必瞞着婼兒,姐姐聰慧機敏,自然知道婼兒說的是什麼。”轉而牢牢凝目於她手中的茶盞。

她微微垂目,按住自己積鬱與沉怒,一字一字清凌凌道:“罄珈,怎麼用這套茶具?”

罄珈一時不知所以,忙跪下,喏喏道:“姑娘,往日都是用那套白瓷茶具,今日奴婢想着吳xiǎojiě是姑娘的mèimèi,自然不同一般人,所以換了這套茄紫色的茶具,實在不知姑娘為何動怒,還望姑娘贖罪。”

她面色沉靜無波,道:“罄珈,沒事,我不過無意說說罷了,你先下去吧!”

“是,姑娘!”罄珈忙點點頭,慌忙退了出去。

師師姐姐看着我手上微微露出的兩隻素凈沉鬱的墨玉手鐲,道:“婼兒也不是一般人!”

我無聲無息一笑,“咱們姐妹倆倒像是審犯人一樣!”

她撫着胸前的琥珀,粲然一笑,“婼兒眼睛真細!”

我含着笑意看她,“若自家的瓷器都看不出來,豈不笑話。”

“不瞞mèimèi,這套鈞瓷茶器確實非同一般,”師師姐姐面上的肌肉微微一抽,旋即淡淡道:“送這套茶具的人,正是當今陛下!”

我駭然驚道:“陛下?”

她擺手示意我噤聲,看了手中的鈞瓷茶盞一眼,靜靜看我道:“沒錯,”

我沉默片刻,道:“師師姐姐竟和陛下相識?”

師師姐姐微微沉靜,良久之後從身後的案上取出一紙詩稿遞於我,我接過她手中的那張素紙,只默默望着上面的內容,心底亦是吃驚。

“《穠芳詩帖》

穠芳依翠萼,煥爛一庭中。

零露沾如醉,殘霞照似融。

丹青難下筆,造化獨留功。

舞蝶míxiāng徑,翩翩逐晚風。”

只見翰墨紙上,筆畫細瘦,在轉折處,將藏鋒、露鋒、運轉、提頓等痕跡強化並保留下來,這是瘦金書的基本筆畫架構。如寫一橫,起筆處是尖,先斜下,而後橫行,收筆留有一頓點,即是特點之一。結體雖楷,而整體運筆,大都直來直往,飄忽快捷,似行如草,書法結體瀟洒,筆致勁健,行筆剛勁一格。

我微微側首,只覺得這字體好生熟悉,暗暗想到,《清明上河圖》,張擇端完成這幅歌頌太平盛世歷史長卷後,首先將它呈獻給了陛下。陛下因此成為此畫的第一位收藏者,怪老頭把《清明上河圖》給我的時候,我曾注意到圖上題寫了”清明上河圖”五個字,並鈐上了雙龍小印,當時只覺得字體不同一般,並未過多在意,現在細細回想,那五個字和眼前的字體如出一轍,不由地心中一驚。

“婼兒可識得這字?”師師姐姐淡淡一笑,頭上的雙枝金簪花微微顫動。

我手指輕敲,思量道:“莫非這就是陛下的瘦金字體?”

“婼兒果然聰慧,可是見過?”師師姐姐輕輕一嗤,目光略喜,唯見水光,不覺波動。

我淺淺微笑,忙釋道:“姐姐說笑了,我怎麼可能見過,不過是聽人說起,陛下書畫卓絕,字體自成一家,我剛剛見這字筆畫細瘦,筆致勁健,所以突然想到,胡亂猜罷了。”

師師姐姐柳眉因笑揚起,耳上的銷金紅玉瑪瑙墜便隨着笑語閃出腥紅輝樣的光芒,更襯得她端莊中別有一番嫵媚,“陛下廣收古物和書畫,獨創的瘦金體書法獨步天下,這種瘦金體書法,挺拔秀麗、飄逸犀利,陛下的化作既崇尚黃派的富貴,又喜好徐派的野逸,婼兒,你看,這《池塘晚秋圖》《瑞鶴圖》《芙蓉錦雞圖》都是陛下的御筆畫。”說罷,師師姐姐便用一個短促而不完整的手勢指了指我身後牆上懸着的三幅捲軸。

《芙蓉錦雞圖》軸,左下角秋菊一叢,稍上斜偃芙蓉一株,花鳥錦雞依枝,回首仰望右上角翩翩戲飛的雙蝶,順着錦雞的目光,導向右邊空白處的詩題:“秋勁拒霜盛,峨冠錦羽雞;已知全五德,安逸勝鬼管。”畫上的題字和簽名一般都是用他特有的“瘦金體”,秀勁的字體和工麗的畫面,相映成趣。

《池塘秋晚圖》以荷鷺為主體,將各種動、植物分段安排在畫面上,卷首畫紅蓼與水蠟燭,暗示水岸。接着白鷺一隻迎風立於水中。荷葉欹傾,水草順成一向,襯托白鷺充滿張力的姿態。荷葉有的綠意未退,有的則枯萎殘破,墨荷與白鷺之間的黑白對比,增強水墨色調的變化關係。後有鴛鴦,一飛一游,紅蓼、水蠟燭及枯荷裝點出蕭瑟的秋意。而白鷺的眼神、鴛鴦的動向尚有往後延伸之勢,有意猶未盡之感。

《瑞鶴圖》所繪為莊嚴聳立的汴梁宣德門,門上方彩雲繚繞,十八隻神態各異的丹頂鶴,在上空翱翔盤旋,另兩隻站立在殿脊的鴟吻之上,回首相望,天空及宮殿周圍的祥雲皆以平塗渲染,更烘托出仙鶴動飛之勢和曼妙體態,氣氛祥和吉慶。

“這署名?”我看着捲軸末端龍飛鳳舞的押字,默默片刻,略略疑道。

師師姐姐素白的手指抵在纖巧的鼻端下,走到畫卷下,輕輕道:“陛下喜作花押,是“天下一人”的略筆。”